“人心不足蛇吞象呐,”他说道:“想你一介凡人,有缘在仙家圣地做了杂役,日后好生努力,也有享不尽的富贵。”
“但你偏偏心有不甘,毫无自知之明,反倒惹人生厌。”
“须知道,你本就是野草般的资质,便是吃了仙丹,也长不成参天大树。倒不如老老实实做你的野草,静享一世平安,也算死得其所。”
“我说的话,你可明白了?”
说罢了,再瞧魏不二。
只见他紧闭双唇,嘴角抽搐着。
额头上原本就结了血痂,这会儿更显得惨兮兮的。
照理来说,顾乃春把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是个明白人就该知难而退。魏不二当然也知道自己在顾乃春的眼中,是何等的令人憎厌。他又何尝愿意做这样惹人生厌的角色,但只剩一年的时间,只剩这最后一次机会,他咬着牙,也要试一试。
便说:“求仙师赐我一个机会!”
顾乃春立时明白李青云为什么会替这杂役写来一封荐书。
不由地在心中冷笑:掌门师兄素来心软,难免叫别有用心的投机者钻了空子。你当我会吃你这一套么?
念及于此,便道了一声“好!”
嘴角挂起一丝冷笑:“看在掌门的面子上,我便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能做到一件事,我立刻收你为徒,绝不反悔。”
不二道:“还请顾仙师指点。”
“我也不愿为难你。”顾乃春伸手指着院外:“你本是宗内扫院的杂役,想来最擅长的事情便是扫院。”
“我给你两日期限,两日之内,你若是能将本宗七座分院,连同三殿五阁,还有山路林道,打扫的干干净净,我便答应你的要求。”
不二听了,哪还不晓得他绝无收徒的心思。
按往常工时来算,打扫七座分院,便至少要两日的光景。
三殿五阁只比分院占地还要大些,绝不是三五日便可以搞的定的。
更何况,怎么才算干干净净?
即使真的打扫干净了,只需有人在查验的时候稍作手脚,便算是前功尽弃了。
如此说来,顾乃春根本没有半点给自己机会的想法。
不二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过了半晌,却忽然抬起头来:“好!我答应!”
心中暗道:他提的条件怎样苛刻不说,做不做便是我的事情。人生能有几回搏?我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得博这一把!管他成与不成,也好歇了我这颗不甘的心!
第006章 步蹒跚,路漫漫
一刻也不可耽搁了。
魏不二拿着一面造型颇为奇特的镜子,从合规院走了出来。
心中暗道:如今与顾乃春说好了,有这往昔镜记录扫院的情形,那便有了实证。
唯一要担心的是,如何在两天之内完成这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这两日,睡觉休息是想都别想了。
昨日刚清扫的合规院和怀子院多半还干净着,便不用再做重复工。
白天先想办法把宝练峰上剩余的一座分院打扫干净。天黑了,再将身练峰和掌座峰上的四座分院清理了。
到了午夜之后,便是我一日之中,力气最大、速度最快、最为精神的时候,可将议事殿和传功殿这两个最耗工时的地方打扫干净。
当然,这就免不了动用娘亲教我的秘术了。
虽然她曾数次嘱咐我,万不可让外人知道这秘术,但我已再无退路可走了。
……
带上了扫院的家伙,不二即刻开工,卯足了劲头,一直干到深夜,只清理了三座分院,比原先的计划慢了一些。
人却累得满头大汗,脚步漂浮。
眼瞅子时将至,晓得再不可拖且,撂下剩余的一座分院,寻到一个偏僻角落,从怀里掏出一块黑黝黝的石头,放在掌心之中,盯了半晌。
心中暗道:娘亲说过,这秘术只能使用五次。否则便有性命之虞,我先前为救婉儿,已使了一次,今日算是第二次。往后可要愈加慎重了。
想着,神色便有些凝重,双手微颤,捧着石头,猛地往头顶百会穴处按去。
两相一处,下一刻便有一道似山羊长角般的模糊虚影在头顶一闪而逝,一阵雷劈火燎般的剧痛自头顶瞬时传遍全身,整个人浑身疾颤,倒在了地上。
稍过不久,这剧痛忽地消失不见,不二只觉霎时间精神一振,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他倏地站起身来,拿起扫帚,似惊兔一般飞奔出去了。
正值午夜,若有人来议事殿探访,便可瞧见一个疾速奔跑的身影,在殿内飞快地洒水,挥舞扫把……
将近凌晨的时分,他终于将议事殿、传功殿打扫干净。
秘术的功效渐渐褪去,整个人疲累至极,走到掌座峰的上山林道,才记起林道也是此次清扫的范围。
看这林道,由顶而下,蜿蜒曲折,足有数千丈之距。
平路与石阶交替,向来无人收拾,只凭风扫雨清。
顾乃春派他清扫林道,有两处考虑,一来上山下山,石阶万千,工时耗大,任他蛮劲儿再多,也难以对付;二来满山的树木林叶,大小风一吹,难免将残叶枯草刮到林道上,总有办法挑他的毛病。
魏不二站在山顶之上,双眼迷蒙地看着遥无边际,似幽冥鬼蛇一般的漫漫林道。
腹中空空如也,随身带来的干粮早已吃尽,又无人招呼吃饭。一时间觉得头晕眼花,几乎要站不住脚了。
再加整日的疲惫劳累,一时不支,倒在林道石阶上,并向下滚过数圈,磕碰出数道擦伤,昏过去了。
这也是他自小体质强于常人,方能支撑许久。
换作寻常人,早该心衰力竭而死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二忽然觉得舌尖微微湿润,又有些辣劲儿熏嗓,下意识咳嗽几声,终于醒了过来。
一睁眼,瞧见的是一个硕大脑门,头顶光秃秃、亮铮铮寸草不生。
往下看,此人面相甚为粗狂,菜刀样的眉毛,铜铃般的眼睛,黝黑黝黑一脸。
身材更是魁壮,上半身子安在哪处,哪处便堆起一堵挡身大墙。
一双腿立在哪里,哪里便扎下两尊擎天大柱。
腰里别着与不二身子一般大的酒葫芦,随着他洪亮的说话声忽忽晃着。
葫芦中不时响起稀里哗啦的清脆声音,显然是不剩多少好酒了。
“好他娘一条大汉!”
不二暗自惊道。回想先前昏倒时的情形,便猜是他救了自己,连忙拱手道:“多谢救命之恩!”
说罢,又忽然想起与顾乃春的两日之约,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连忙站起身,拾起扫把就地扫了起来。
只没几步,又摔倒在路旁,爬不起来了。
那大汉看着大有意思,忍不住笑道:“他娘的,老子费了牛劲,才将你救醒。你可倒好,走一步便叫我前功尽弃。”
说着,扶起魏不二,又给他灌了几口酒,就了些熟肉下肚。
魏不二吃饱喝足,这才还了精神。
拱了拱手,只道大恩来日再报,便又要拿起扫帚扫地。
那大汉看他满脑门血汗横流,累的将要虚脱,仍不打算休养,便道:“你这混账小子,扫院这活计什么时候不能干?累死了还扫个屁。”
不二道:“平日扫院倒也罢了,今天却是一刻也耽搁不得。”
那大汉便问他所为何事。
不二心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可跟你耗不起。
便叫他跟着自己走,一边扫地,一边自入宗求师说起,到与顾乃春定下赌约,再到先前累极昏倒,通通道了出来。
那大汉一字不落听完,怒火蹭地由脚心窜到颅顶。
当即破口大骂:“姓顾的老混球,尽干混账事。他娘的不想收徒弟,只管明说,何苦折腾一个傻小子?算什么乌龟儿子王八蛋?”
魏不二听了,心中暗道:左右我无依无靠,受些委屈算什么?只怕辛辛苦苦拼了命,到最后仍是没个结果。再说,顾乃春不肯收我为徒,也在情理之中,怨不得谁。若我是顾乃春,遇到像我这般讨人厌烦的家伙,也未必会给什么好脸色。
想着,心中怨愤气轻减了许多,自顾向前走去,晃晃悠悠地挥舞着扫把。
那大汉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老子收徒弟,向来不看天份看勤奋,这小子虽然不大醒事,但这一股子楞劲儿与我那已故的徒儿忒是个像!”
铜铃般的眼睛一睁,怔怔瞧向不远处那步履蹒跚的身影。
忽忽晃晃似回到数年前某日,自己的爱徒跪在传功殿的大堂里,手持着抹布,一寸一寸地将地板擦得铮亮。
他至今仍记得,那绣金古灯下,院前院后,清静爽利,殿堂内外,纤尘不染,让自己惊掉了下巴。
仍记得爱徒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记得他的面目神情,一举一动。
想着,想着,眼泪竟要掉下来。心中长叹一口气:“只可惜我缚于昔日的誓言,眼下还不能收徒。否则,只凭这小子的心性毅力和这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头,我一定要亲自教导……”
想到这里,忽地一拍脑袋,笑道:“哈哈,定是被顾老混球晦气的,我怎么也变成死脑筋了?”
便几步走到不二跟前,“臭小子,你昏睡了一日,与顾混球的赌约输定了,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做无用功的好。”
不二大吃一惊,一看日头,果然比昏倒之前早一些,想来这大汉多半没有说话。登时面若死灰,身子摇摇欲坠。
便在此时,又听那大汉嘿嘿笑道:“不过,你小子想要修道,却未必没有机会。”
不二听罢,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稳住身子,“当真?”
大汉道:“老子骗你有什么好处?”
说着,一把抓起魏不二的手腕,一道温热气息顺着太渊穴入了其体内。测了半晌,摇头皱眉道:“资质可真够差的。”
不二道:“若非如此,我也不用这般苦恼。”
那大汉忍不住笑道:“倒也无妨,我识得一位修道中人,平生最见不得什么资质卓越的天才之类,专喜欢收些资质糙略、又蠢又笨又倔的作徒弟。我看你的样子,一定大有机会。”
不二正是满腹好奇,方要开口相问。
那大汉又道:“不过,我说的这位道友近日方好外出了,待稍过些时日,我再为你引荐。”
不二大喜,连忙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