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听得愣了神,半晌才醒过来。
又见这人再不说话,直以为他饶了自己,转过身就要溜了去。
岂知一只脚尚未迈出去,整个人又被绳子拉了回来。
不待他说话,却听到那沙哑声音忽然说道:“算你小子走运,老夫与云隐宗颇有渊源。你现在拜我做师傅,我教你几样了不得的本事!”
魏不二听了,自然有些心动,直以为自己的修道之路坎坷艰难,果然将老天感动,接二连三降下机缘。
转念又想,天底下哪有凭白降下的好事。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哪怕掉了馅饼,一定也是精钢做得要砸死你——所以,这人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可是,他一个破杂役有什么可图谋的?
不管这人什么来历,也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要收自己入门,但修为很高自是无疑。
倘若能拜在他门下,修行之路定然会顺当很多。
他从前在长乐村听老人们讲故事,听过路的艺人说书,常常会说起书中的主角,因为仇家追杀,因为着急跑路,因为勾搭了良家女子私奔,因为偷了隔壁寡妇养的猪,因为被喜好龙阳之癖的男人盯上,不慎跑到什么山洞里,悬崖底,粪坑里,总会有天大的机缘等着主角。
原只以为是书中哄人的故事。
没想到自己竟也巧不巧地遇上一遭。
心中难免想到:“这可厉害了。难不成我也是哪一本书里的主角,这一世投错了胎?”
可既然提起拜师,他转念又想,斗笠男子对自己恩重如山,虽然现今还没有师徒名分,但日后一定要拜其为师的。
这么一来,若是再要拜旁人作师傅,首要之事当是请斗笠前辈准许。否则前脚受了斗笠前辈的恩惠,后脚自作主张,见利忘义,岂不是一个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之徒?这事儿不能这么办,不厚道。
再者说,这人来历不明,也需向斗笠前辈问问根底。
便回道:“前辈肯收我为徒,我自然倍感荣幸。只是我现在已经有了师傅,若要再拜高人,需得请他老人家明示。”
“放屁!”
那人说道:“你先前不是说自己只是个杂役么?”
不二便将斗笠男子帮自己打通内海之门的事情大抵叙来。
“斗笠前辈对我有再造之恩,还请您多多体谅。”
那人道:“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重情谊。也罢,我也不是那些墨守成规的老古董,你先拜我为师,日后再去拜那带斗笠的,也不碍事!”
不二心说我前几年打不开内海之门的时候,您怎么不出来抖威风。现今不缺师傅了,倒出来瞎捣乱,收徒弟也是要排队的,您怎么也得往后排一排。嘴上却不好明说。
只得回道:“前辈,让我拜您为师当然再好不过。但无论如何,也得允我向师尊请示一趟。他老人家准了,我立刻回来找您。而且,前辈还未瞧过我的资质,若是您查验一番,指不定立时要将我扫地出洞呢。”
那人笑道:“瞧你这满脸不乐意的,你可知老夫是谁?你能拜我为师,是你天大的荣耀。”
说着,语气一转:“就说你们云隐宗这几位院主,本领倒是马马虎虎,论起气概和眼光么,除了苦舟院的黄宗裳,没有一个叫老夫看得上眼的。”
既然论及宗内的前辈,不二就不便参合了,一言不发默默站着。
那人絮絮叨叨半晌,又说道:“至于你小子天分够不够,且让我瞧一瞧。”
说罢,一道红芒不知从何处而来,倏地钻入了魏不二掌心。
稍过一息,那人发出“咦”的一声,又挥出一道红芒钻入不二脑门。
红芒在不二脑袋里似个虫子一般钻来窜去,搅得他痛苦不堪。
半晌,却听到那人一声怒喝,一道红芒化鞭闪电般袭来,直抽在不二身上,劈得他在空中横翻几个跟头,重重落了下去。
还不及喊痛,那人又说道:“你这诛心的异族小辈!潜入云隐宗想干什么?”
第016章 悠悠往事,痛彻心扉
那人的声音由沙哑急转高亢,言语中怒意磅礴,大有夏日雷雨呼啸而下之势。
不二听了,大感荒诞不经。
“你胡说什么!”
那人顿住片刻,忽而又笑道:“你本事不大,装模作样倒还有些看头。你身体构造与我人族有一处关键不同,这一点瞒得住别人,瞒不过老夫。现下与我老实交代,便给你一个痛快。不然叫你生不如死!”
“装模作样?”不二道:“你得了失心疯罢?”
那人冷笑一声,又道:“你既然不愿意讲,我来替你说一说。你为了潜入云隐宗,乔装作人族的模样,先是藏在长乐村里,待时机成熟,杀了整村的百姓。只为了不叫别人怀疑,留下了两个少年。再想方设法引得云隐宗的修士来到长乐村,将你们带回宗内,是与不是?”
魏不二凭空遭他污蔑,尤其是被污蔑作杀死乡亲们的凶手,心中大感愤怒,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胸口发闷,双拳握紧不住得哆嗦。
那人道:“你不说也无碍,老夫自有办法让你交待。”
说着,又是一道红芒化作长鞭闪电袭来,劈在不二胸口,只听一声沉闷鞭响,接着是火辣辣的痛,似油锅滴入清水,瞬间炸了开来。
不二疼得直叫唤。
一瞧自己胸口,道服已然被劈烂,一道醒目鞭印自左肩而下,贯穿胸口,直抵大腿根上。吓得他背后一凉,想这人再偏一点,就该把自己站着撒尿的家伙废掉,其心实在可诛,谁敢当他的徒弟,真是想不开。
再瞧地上,黑石也从脖子上滚落下来。
那人瞧见黑石,当即问道:“你这石头从哪里来的?”
不二连忙要将石头收起来。
忽然一道红芒自他脚底窜起来,转瞬到了胸口,一把将那石头卷了去,即刻没入地面。
不二扑在地上去抢,却瞧见地上全是落叶,哪有什么石头。不禁急道:“你还我,那是我娘给我的!”
双手不住地在地上扒拉。
那人忽然失了声,久久不来答话,心里则是掀起了滔天巨浪,想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是她的孩儿!那便怪不得了。”
心中的滋味实在难以言语,有伤心难过,有后悔懊丧,又夹杂些许欣慰欢愉。
忽而间,眼前一晃一晃,一个清秀绝丽、超凡脱俗的曼妙身影浮现出来,往日的悲欢离恨尽数涌上心头,搅得心里似刮起暴风,下起骤雨一般。
末了,待他游思回还,才叹了一声,幽幽地问起魏不二:“你,你当真不晓得你娘去了何处吗?”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魏不二的肉躯之痛尚未消停,又给他接起了心头之疤,心中暗道:这人难不成认识娘亲,也不知是故友,还是仇家,我可不要露馅了,便回道:“我娘去了何处与你何干?”
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
他索性盘腿坐到地上,如何也不肯说话。
那人怔怔瞧着他,忽而双眼放光,忍不住想到:“这孩子身份极为特殊,他身具那一族的血脉,既有丹田内海、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可修道法,又有凡人难以企及的魔躯肉身,实在算得上天赋异禀。”
想到此处,忽然又有些沮丧:“只可惜他体内的镇海兽太过稀有,否则日后的成就定是无可限量。若是有朝一日,能侥幸唤醒镇海兽,只怕‘灵山神月,白云厚土,妙手苍狗’那六个老家伙也要被他大大的吓上一跳。”
惋惜之余,又想起了那个让人念念不忘的身影,便寻思:“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原以为此生无法还报。天可怜见,今日叫我遇上了她的孩儿,不正是老天赐给我报恩的大好机会?”
想到此处,不由地呼吸急促,面红耳赤,一时间竟然激动的难以言语。
半晌,才颤颤说道,“快!臭小子,你快快拜我为师!我答应啦!”
魏不二早已看呆了,想起他先前所言所行,反复无常,怪诞荒谬,与书里讲得魔道中人着实相似。
便回道:“对不住,我是异族之人,必然包藏祸心,您还是另寻高徒吧!”
那人原本兴致极高,叫不二一说倒是冷静下来。便在心里琢磨,“是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小子学了我的本领,日后若是为非作歹,我岂不是自作孽?”
想着想着,脸色阴晴不定。
忽而瞧见从不二脖子上夺来的那块黑色石头,自然联想起与这石头原本主人的往事。
想她虽是异族之身,但风采动人、风姿绰约,尤胜人族绝世美人,更有一副人族之中也极为少见的慈悲心肠,叫人感叹造化钟灵秀,实是永难忘记。
想到此处,忍不住嘴角挂上微微笑意,又忽而哈哈大笑不止,过了好些时候才停下来,一个念头在心里生出来:“异族之中未必都是畜生;人族之内,也大有人面兽心之徒。我哪里分的清楚。”
说罢又是一阵绵延不绝的大笑。这笑声忽而干哑,忽而高亢,其中饱含凄厉难熬之意,痛彻心扉之忿!
第017章 通经辟脉
那人这般惨笑,叫不二听的内心涌动,竟也情不自禁为他伤心起来。
心中暗道:“这老伯明着虽是在笑,但笑声中全是难过的心情,直比嚎啕大哭还叫人难受。是了,怨不得他如此稀奇古怪,恐怕过往经历过什么极度伤心难过之事。”
他心地原本善良,看到别人伤心难过,自己也难免牵动心神,竟一时放下他方才对自己所做之事,和声劝他不要难过:
“前辈,我娘曾说过一句话,长长短短且行,漫漫疾疾勿忧,意思就是人生在世,难过伤心的事太多了,有长有短,有快有慢,但总会过去的。”
那人初始不大在意不二说的话,但听到是不二母亲所言,忙竖起耳朵听去,只觉极有收获,悲愤之意大为舒缓。
转而惦记起魏不二的好,寻思他入洞之后所言所做,觉得这小子虽然有些不大开窍,但待人倒是宽容厚道,对有恩于己的斗笠男子也是感恩戴德,论品性比自己那混账徒弟好过百万千万。
又想到自己寿元无几,大仇尚为得报,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无人可继。老天在此时将恩人子弟托来,不正是要成全自己么。
他是人也好,是异族也罢,非得要他承下自己的衣铂。
反复权衡之下,立时郑重起来,沉声道:“小子,老夫要你做我徒弟,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此事再无可商量!”
不二哪料得一番劝导,反倒叫这老伯心思更为坚定。
便道:“你说我是异族人,此事不能轻易算了,倒说说你有何凭证?”
那人嘿嘿笑道:“先前是我瞧错了,你自然是我人族的好儿郎。”
忽然想到这小子怕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忙说道:“我不与你废话,若是不愿意拜我为师,那便在这儿陪老夫待着罢!”
不二原先的确生出过拜这老伯为师的念头,但前提也是斗笠前辈肯允过了。
刚才叫这老伯喜怒无常搅了一番,他心中自然大起疑窦,更不敢鲁莽拜师。
但眼下的难关可需度过去,拜师不过一句话的事,不如自己假意应承了他。
把这人先安抚住了,回宗再去问问斗笠前辈如何是好。
倘若这人来历大有问题,自己便再也不回来。
倘若斗笠前辈说他是个好人,也准许自己拜师,那自己便算厚着脸皮,再回来找他也不迟的。
便道:“既然前辈这样看我,我今日便拜你为师。但拜了之后,我得回宗向斗笠前辈告知一声。”
那人自然允了。
但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不免心中起疑,又冷笑道:“你小子该不会想假装答应于我,让放你离去,你便一去不复返了吧?”
不二当即举手起誓:“我要是骗你,就叫我头顶长角,屁股流脓,生儿子也长角,还没屁眼。”
起誓这种东西,他向来不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