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避祸设想(下)
武将出仕前途艰难,自武帝独尊儒家,大汉朝堂士族、外戚轮流专权,恒灵两代宦官权势越来越大,武将若非皇亲国戚,很难进入权力核心。东汉政制文武分治,武将只有领兵之权,粮草辎重皆由朝廷衙门掌握,实际控制权在文臣手中。大汉将领分级明确,自大将军、骠骑将军、卫将军、四方、四镇直到郎将,皆手握兵权,月底皆需向朝廷申报下月钱粮,若是朝廷停止钱粮供应,除了据地造反抢夺钱粮,部下兵马断粮以后将会立散。现行制度之下,武将只是皇家手中的刀,刀把握在文臣手中,何去何从没有任何自主性,因此以武将出仕,时间上来不及,也很难有所作为。
东汉末年,导致诸侯坐大的原因很多,因平黄巾之乱诏令地方豪强练兵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最大的祸根是制度发生根本性改变,地方改刺史制为州牧制,动了文武分制的根本。文武分制,无论文官武将,还是中央地方,皆相互限制,彼此很难坐大。史上灵帝听从刘焉建议,在各州设州牧一职,代天子牧守一方。州牧统管本州钱粮军民,兵马钱粮合二为一,又有稳定的赋税自给,诸侯因此拥有了割据一方的实力,这是导致汉末乱世混战的最大原因。
除了两京三辅之地,灵帝后期最有影响力的十二位州牧和有影响力的郡守,除了幽州牧刘虞、兖州牧刘岱、荆州牧刘表、扬州牧刘瑶、益州牧刘焉是皇族出身,其余州牧和大郡太守多是文官出任。后来权倾天下的董卓,奉诏入京以前并非州牧,职务是前将军、西凉太守。董卓文武职责一肩挑,是因为平息羌乱不久所致,又限于西凉地域特点而形成的特例。凉州一向贫瘠,无法供养大军,钱粮十之八九由朝廷拨付,朝廷手握钱粮,根本不怕西凉兵据地造反。除此之外,董卓在西凉也是受制甚多,根本无法掌控凉州全境,史上凉州马腾、韩遂举兵反对董卓,便是明证之一。
分析出来的结果非常明显,想要出仕掌握大权,就要得到士族的认可,从而得入朝堂,伺机下放地方。要想得到士族认可,需要有极高的声望。反而言之,只要有了极高的名望,才会得到士族认可推荐,才可能被朝廷征辟,从而踏入仕途。
提升名望,获得士族认同,刘备当年的办法可以借鉴。刘备年十五岁,母使行学,尝事郑玄、卢植。刘备不好读书,因无文名,二十八岁时尚是平民,生活甚为窘迫,其少语言,善下人,喜怒不形于色,好交结豪侠。刘备逢乱起兵,自我介绍时着重强调两点:一乃汉室宗亲,二尝师从郑玄、卢植。刘备跟随卢植、郑玄时间很短,因其不好读书,文才很差,并不得两人看重。刘备开口以卢植、郑玄弟子自居,是因卢植、郑玄皆当世名士,在士族中名望很高,刘备借此来提升声望,获取部分士族的认可和支持,这也是其得以崭露头角的原因之一。
刘备是否皇族至今未有定论,至少献帝时宗正族谱没有记载,即便真是中山靖王之后,也是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支。刘氏远支族人到灵帝时已是多如牛毛,与平民相差不大。汉献帝后来为了对抗曹操,拉拢刘备为外援,让宗正将刘备一支填入族谱,刘备这才摇身一变,真正成为让人认可的刘皇叔。当时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心怀汉室的士人集团,为了保护既得利益,多依附皇家子弟,依附刘表、刘焉者最多。刘备得到刘协认可,正式成为皇叔,又有一定的实力和知名度,大量士人开始追随左右,其屡败屡战,数次重新崛起,与士人大族倾力相助关连很大。刘备当年夺取荆益两州,阻力并不是很大,原因是颇有名望的刘表、刘焉亡后,刘琦、刘璋才德不足服众,荆益两地士人大失所望之际,而被有皇叔之名的刘备趁虚而入。士人之所以依附刘备,并不是因为刘备名望很高,而是需要帝王宗室出面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因此将刘备当成恢复汉室的寄托。
得到士人集团认可非常重要。史上诸葛家族因避黄巾之乱,举家迁到荆州避祸,家族日渐衰败,又属于外来士族子弟,诸葛亮没能得到荆州士人集团的认可,根本无法进入仕途,不得不在乡间耕读。诸葛亮通过与荆州大族黄家联姻,借助黄家之力融入荆州士族,这才名声渐起,在荆州士人吹捧下声名日隆,后来传至刘备耳中,引发了三顾茅庐的故事。
提升名望与现代明星包装道理相通,根据情况准确定位,找出与众不同的优点刻意放大,千方百计进行舆论宣传,以故事的形式广泛流传,名望便会逐渐攀升。
姜家为青州著名豪门,姜述又是姜家嫡子嫡孙,基础比刘备、诸葛亮要优越很多,但同样需要包装。姜述分析现状,认为凭借记忆中的名家大作,将会很快闻名于世,成本低收获却会很大。
姜述逐渐理清思路,既然没有捷径可寻,那就需要夯实基础,静候时机来临。姜述身为独子,周氏一直对他非常溺爱。过分溺爱实则并非好事,姜述日常诸事都有专人料理,虽能读书识字,也习兵法武艺,但自小生活在花棚里,世事几乎一窍不通,根本经不住狂风骤雨。
姜述不想一鸣惊人,就得先从小事做起,逐步改变别人对他的印象。穿衣不用人伺候,吃饭不用人提醒,言谈举止变得稳重有度,时出惊人之言,与从前几乎判若两人。这些日积月累的刻意改变,最终也会引导他人舆论,言姜述少有大志、聪明好学。
穿越大叔在现代整整生活了四十年,经历过计划经济末期和改革开放大潮,包装自身提升名望实非难事。当然,姜述不想成为空有虚名的绣花枕头,而想变成货真价实的文武全才。
姜述天生聪慧,骨骼匀称,年纪合适,习文练武条件很好。姜家祖规严谨,姜述四岁启蒙学文,族学老师又另眼相待,习文基础尚算扎实。五岁开始练习武艺,然而在周氏干涉下只是敷衍了事,但多少有些武艺基础。
病愈后的姜述习文练武,非常勤奋,合府上下都能明显感觉到他与往昔不同。这种改变幅度不大,类似学习平平的学生突然奋发图强,姜府上下虽是惊奇,却并未以此为异。周氏见姜述上午练武,下午习文,上进之余又关心家事,天下父母望子成龙之心类同,周氏内心自然十分高兴。
穗儿自小跟随姜述左右,与姜述相处时间最长,感情最为真挚深厚,见姜述如此刻苦上进,心里由衷感到高兴。姜述也能察觉这份关心,不以小婢身份待她,比对其余下人明显要好得多。古时人成熟较早,穗儿年纪大姜述两岁,此时已经晓得男女之事,见姜述待她极好,不免生出别样心思。姜述有时说话随意,含些调笑之意,穗儿便面露娇羞之态。姜述视穗儿为小女孩,又不好萝莉这种调调,见她如此模样,起初甚是奇怪,后来听说邻家少女十一二已为人妇,这才恍然大悟,不由暗自好笑,不敢再跟她随意胡闹。
姜述武艺底子很不扎实,练武初时进展很慢,他知晓欲速而不达的道理,练武健身非一日之功,因此并不发急,只是埋头苦练。家将姜丁勇猛过人,为姜家第一高手,被周氏指定专门负责传授姜述武艺。姜丁初见姜述主动求教,以为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初时不过敷衍了事,后来见他练功刻苦,持之以恒,方知并非一时儿戏,方才拿出浑身解数调教。
姜述知晓大乱将至,内心充满强烈的危机感,每日苦练武艺,博览群书,瞅空还要默写后世大作,充实忙碌中时间飞逝,转瞬之间已过了月余。
姜述已将家中藏书草草浏览一遍,此日静极思动,请示周氏要出门看看。姜述近期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习惯,显得开朗活泼,每日习文练武,表现十分上进。周氏看在眼中,内心十分欢喜,姜述要求出门,周氏担心独子出现意外,欲不应允,又想儿子毕竟为姜家嫡子,迟早要接掌家业,若是整日待在家中,不谙世事,未必是件好事。周氏犹豫半天,遂将穗儿唤来,仔细叮嘱一番,又指派七八位精细家丁左右跟随。
马车从小巷拐将出来,上了大道,马夫问道:“少主,要去何地?”
姜述坐在车内,正掀起车帘张望,见街市甚是热闹,不禁兴趣盎然,道:“只去繁华之地便好。”
转过街口,两边街市更是繁华,商铺鳞次栉比。粮铺、布行、茶楼、饭馆、药铺,还有各色民间小吃,令人眼花缭乱。街面热闹非凡,与现代风情大异,姜述不想闷在车里,遂让车夫停下马车,下车步行,一路慢慢逛去。
姜述初次来到古代街市,感觉新奇,其家境又好,遇到新奇之物便买一些,随身家丁很快成了专业劳力,人人提着不少大包小包。姜述无意间扭头看见,觉得家丁如此甚是辛苦,也惹人注目,吩咐道:“你等先将东西送回,然后回来伺候,让穗儿陪我继续往前逛逛。”
家丁见公子吩咐,不敢回驳,互望一眼,应喏一声,风风火火回去寻到马车,将东西放到车上,派两人随车送回府上,其余人回头来寻姜述。
第5章 粮铺风波(上)
姜述逛街的新鲜劲儿过去,又琢磨起汉代商铺,路上走马观花,一连转了十余铺面,见穗儿兴高采烈,道:“穗儿这些年很少出门,今日可还尽兴?”
穗儿答道:“公子取笑小婢了,小婢是伺候公子的,可不是出来诳街的,公子这般说话,若让夫人知道,又得斥责小婢一通。”
姜述不再言语,闲逛之时却在注意穗儿神情,见她留意何物,故意停下让她去买。女孩子喜欢的东西都是小玩意儿,即使如此,不一会穗儿两只小手也拎满了物品。
姜述善解人意,要替穗儿拿些,穗儿执意不肯,道:“公子金贵般的人儿,不能亲自动手。”
姜述不愿穗儿如此吃力,回头见家丁尚未返回,问道:“前方可有歇息之处?”
穗儿打量一下四周,道:“离咱家粮铺不远。”
姜述方才就对商铺甚感兴趣,听说前面有自家铺面,顿时来了精神,两人顺着人流往粮铺走去。过了一个十字路口,路东有几颗粗大的桧树,树影下露出赤底黑字的“粮”字招牌,招牌旁挑出一面旗子,上写一个大大的“姜”字,穗儿纤手一指,道:“公子,前面就是咱家粮铺,小婢去招呼掌柜出来迎接。”
来到粮铺近前,只见铺子前面胡乱扔着不少烂菜杂物,散发出很大一股怪味,铺面虽然不小,招牌也甚是夺目,怎奈百姓路过此处,被怪味所阻,皆掩鼻绕道而行,弄得铺面内外门可罗雀。
穗儿皱眉道:“阳老爷平时精细,如何弄得店前这般污垢?”
说完,引领姜述绕个小圈迈步进店,伙计上前拱手道:“两位光临小店,可要购粮?”
穗儿刚要说话,姜叙轻拉她一把,拱手道:“在下逛街到了此处,感觉甚是疲劳,因此进来歇脚。”
粮铺方才生了是非,掌拒伙计们心情不悦,伙计碍于店规,又见姜述穿着讲究,生得俊俏,又有美婢随同,知是大户人家子弟,耐着性子,陪笑婉拒道:“平常两位在此歇息无妨,今日店铺正好有事,不便容留两位。”
姜述刚要询问缘故,后院转进一位中年男子,此人穿着甚是讲究,身材长大,脸色微黑,狮鼻大嘴,正是粮铺掌柜姜阳。姜阳出身姜家支房,长相虽然粗鲁,行事却很精细,甚得周氏看重。此时外头阳光强烈,姜阳从室外猛然进来,一时瞧不清店内人物,适应片刻定睛认出姜述,慌忙上前拱手道:“少主何时来的?快到里面就座。”
姜阳辈份高,为姜述族叔,古代重礼,姜述虽是嫡系,却不能失了礼数,拱手道:“见过叔父。”
姜述乃嫡子嫡孙,虽未接掌家业,却是族长身份。支房子弟在家族中只是从属地位,不肖者只比奴仆地位稍高,姜阳虽得周氏重用,却不敢受姜述之礼,连忙上前止住,忽见姜述身后只有穗儿一人侍候,脸色一变,问穗儿道:“少主身份尊贵,为何无人随身保护?”
姜阳待人和气,穗儿虽是奴婢,却不拘束,坦然答道:“方才在街上买了不少东西,让他们回去送了。公子感觉有些疲累,特来店中歇息一会。”
姜述从未来过粮铺,伙计们又进不得姜家内院,都不识得这位少主。方才那位伙计在旁听了半晌,才弄明白原来是少主人来了,慌忙上前见礼,道:“小的不识少主,失礼之处,请少主见谅。”
姜述见伙计表情惶恐,晓得他担心方才婉拒之事,见此人相貌不似奸诈之人,自不会与他计较,温言道:“不知者不罪,况且你也尽了礼数,有何失礼之处?”
姜阳在旁见姜述待人接物,有板有眼,语言有度,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心中暗暗点头,当下引领主仆两人走往后院。后院面积甚大,收拾得十分干净,摆着不少粮车,左右两个角房是伙计们的住处,中间是偌大的粮仓。粮仓门前左旁有一间静舍,里面收拾得甚是素雅干净,是专门接待大客户的客舍。三人来到静舍,一位清秀的小厮沏上茶来,姜阳又埋怨穗儿道:“如何让人走开?近期我家屡逢麻烦,颇不平静,少主万一遇到恶人怎生是好?”
姜述见穗儿发怵,帮她解脱道:“此事与穗儿无关,皆听我吩咐而行。众人提着重物极不方便,何况已是到了粮铺近旁,又能出什么事情?”
姜述出口揽事,姜阳不好再埋怨穗儿,道:“少主平常居于内宅,不知道近日有人寻衅滋事,我派人详细探明,正是田家人背后生事。我家素与田家交好,又是世代姻亲,田家人行事如此古怪,蹊跷得很。田家虽然人多势众,姜家也非小门小户,并不怕他,但是情况不明,不好大打出手。少主身份金贵,田家既已生出事端,以后出门务要小心谨慎,以防不测。”
田家主母姜氏,乳名飞叶,为姜述嫡亲姑母,平昔对姜述疼爱有加,姜述卧病时还专程回门探望。姜述听到这里,立时判断此事大非寻常,背后定有缘故,问道:“此事从何说起?”
姜阳正欲作答,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杂声,姜阳脸色一变,道:“这帮天杀的,怕是又来闹了。少主稍坐,我去去就来。”
姜阳出门不久,店前声音小了一些,继而又闹腾起来,想是对方来人不少,与姜阳又生争执。穗儿按捺不住好奇之心,道:“公子,小婢去前面看看。”
不一会,穗儿匆匆回来,道:“公子,有人闹事,都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