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苏哲再没有回头,转身大步而去,跳上驴车,清脆的铜铃声响起,驴车渐行渐远。
黄月英站在路边,望着驴车上那身形斜卧,嘴里哼着小曲的少年身影,明眸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
傍晚时分,苏哲回到了襄阳东南的苏家庄。
说是庄园,其实不过是房舍五六间,院落不足七步的座小宅子而已。
苏哲回到庄子里的第件事,就是让苏小小清点家里可用的钱财。
他要去比阳平定黄巾之祸,手里没兵怎么行,就算可以去当地招募乡兵,也要有支忠于自己的私兵才行,否则以他孤身前往比阳那种兵荒马乱的地方,只怕人还没有到县城,半道上就死于强盗刀下了。
“公子,算出来,咱们庄子里钱币金银,再加上绸缎等能够变卖的值钱东西,加起来最多也就万钱。”苏小小划拉着算盘,把结果报给了苏哲。
“才万钱,咱家这么穷吗”苏哲皱眉道。
苏小小嘴扁,脸委屈,“公子昏迷这几年,就靠那几十亩薄田和两处鱼塘的租子,要不是我精打细算,省吃俭用,还有水镜先生和二叔他们的补贴周济,咱家早就撑不下去了。”
“是是是,多亏了小小你,小小最贤惠了,等公子将来发达了,定纳你妾。”苏哲笑眯眯的哄道。
“公子,你说什么啊”苏小小顿时脸畔生晕,娇声抱怨,眸中却掠过几分暗喜。
苏哲这才又问道:“那这万钱,能能武装多少人做我的私兵呢”
苏小小掰着指头算了起来。
苏哲不得不承认,苏小小确实是这具身体的本尊给他留下的件宝贝,或许是因为本尊生前喜欢研究兵法,苏小小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件铠甲多少钱,名士卒每月开销多少,甚至是匹战马多少钱这样的细节都了如指掌,这倒是省了他不少脑子。
她算了会,向他竖起了两根纤纤玉指。
“两百”苏哲眼前亮,要真能养这么多私兵的话,他就更加可以放心大胆的前去比阳赴任了。
“想的美”苏小小樱口哼,“是二十啊”
才二十人
苏哲颗心立刻凉了半截。
这二十人实在是少的有点可怜,带出去跟比阳上千号黄巾贼干仗,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苏哲站了起来,嘴里嚼着蚕豆,踱步于堂前,沉思不语。
片刻后,苏哲问道:“小小,你再算算,咱家那几十亩地,再加上这座宅子,合计能值多少钱。”
苏小小又算了会,答道:“加起来,至少能有十五万钱吧。”
“十五万钱,那就是说,至少能武装百五十名私兵了。”苏哲的眼神重新又兴奋起来。
苏小小这才反应过来,吓了跳,惊叫道:“公子,你不会是打算卖地卖宅子吧,这些可都是苏家先祖留给你的产业啊”
苏哲叹道:“方今这乱世,就我们苏家这种小门小户,先祖留下的这点产业,就算不毁于战乱,早晚也会被黄家那种大族吞掉,与其如此,倒不如换成了钱,让我去放手博。”
苏小小惊愕的情绪这才平伏下来,却又叹道:“公子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地可以卖,这祖宅的话,是不是得征询下二叔的意见。”
她口中的二叔,名叫苏飞,乃是苏哲的亲叔叔。
当年苏哲的先父手中承了苏家家业,成了苏家家主,苏飞这个叔父早年分家之后,就已搬离了祖宅,只是变卖祖宅这种大事,于情于理也得经过苏飞的首恳才是。
提及苏飞,苏哲眼中掠起道精光,欣然道:“你提醒的对,这件事确实得去跟二叔商量商量,而且他现在在黄祖手下从军,也算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若是能说服他来跟着我干,那我去比阳平定黄巾之祸,就更有把握了。”
苏哲也不迟疑,当即叫苏小小备了驴车,直奔五里之外的苏飞家去。
入夜时分,苏哲赶到了苏飞家,也不过是几间宅子的小门小户而已。
敲门报了姓名,院门打开,迎出来的却是二婶陈氏。
“子明啊,你来的正好,快去看看你二叔吧,呜呜呜”陈氏见面,便泪眼汪汪,似乎是出了大事。
苏哲吃了惊,匆匆忙忙的步入了内房,便瞧见苏飞正趴在榻上不停的哼哼,裸露的背上裹了层层纱面,上面染满了血迹。
“二叔,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成了这样”苏哲几步上前,关切的问道。
苏飞颤巍巍的回过头来,见是苏哲,只是摇头苦叹,不知如何开口。
旁边陈氏则哭哭啼啼的解释,说是苏飞早上还好好的去军营当差,谁料那黄祖却以他军议迟到为名,把他打了二十军棍,革除军职赶出了军营。
苏哲立时眉头皱,握着拳头骂道:“可恶,没想到黄家这么快就公报私仇,还牵连了二叔”
“子明,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黄家公报私仇”趴在榻上的苏飞,脸的茫然不解。
“二叔啊,这次你遭这皮肉之苦,多半是被我连累了。”
苏哲轻叹声,便将自己在招贤会上,如何被黄射挑衅欺压,又如何反击,让黄射在众人之前失了面子的经过,原原本本的道与了苏飞。
苏飞听罢,这才恍然大悟,不由怒到咬牙切齿,骂道:“好你个黄祖,枉你是四大家族的家主,气量竟然这么狭窄,自己的儿子比不过我的侄儿,竟然公报私仇拿我出气,枉我苏飞岘山战跟你出生入死,帮着你杀了孙坚,你竟然这样对我,实在是”
苏飞气极之下,竟不知该用什么词来表达自己的愤怒,气的大口大口喘气,吓的陈氏赶紧递水安抚。
等到苏飞情绪稍稍平伏后,苏哲才深吸口气,正色道:“二叔,黄家这些荆襄大族,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已经太久,今天还这样的羞辱你,羞辱我们苏家,此仇不报枉为男儿你就跟着我起干吧,我苏哲向你保证,黄家对我们的欺压羞辱,我早晚让他们十倍偿还”
第六章 惧 内
苏飞呼吸加快,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侄儿,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那样“胆大包天”的话,会出自于他之口。
半晌后,苏飞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问道:“子明,你打算怎么怎么干”
苏哲便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毕竟苏飞算是他在这世上唯可依靠的血脉亲人,没必要藏着腋着。
苏飞听着是脸色越来越震惊,连连倒抽凉气。
那陈氏更是骇的脸色大惊,没等苏飞开口,便叫嚷道:“子明,你也太胆大包天了,那黄家蔡家可是你能撼的动的,你个人去比阳送死也就罢了,还想拉着你二叔块去,你想害死他啊”
苏哲眉头皱,陈氏的话听着实在是扎心,让他不舒服。
苏飞忙暗暗瞪了眼陈氏,陈氏却视而不见,还连向他使眼色,暗示他不要答应。
“咳咳。”苏飞干咳几声以掩尴尬,却又苦着脸道:“子明啊,你婶婶话说的有点重了,不过还是很有道理的,为叔也恨黄家,可恨归恨,黄家那些大族实在太强大,单凭你我怎么可能撼得动,何况比阳那种地方,都连着死了两任县令,你可是咱们苏家唯的独苗,怎么能去冒险呢,我看这口气啊,还是还是”
他吱唔了半晌,方才无奈的说出了“忍了吧”三个字。
“侄儿明白了。”
苏哲失望的轻叹声,淡淡道:“人各有志,既然叔父想继续过忍气吞声的日子,侄儿也不勉强,反正这口气我是咽不下去,我比阳县是龙谭虎穴,我苏哲人去闯便是,刚才那些话就当我没说,我此番前来,只是向叔父支会下变卖祖产之事,叔父好生养病吧,侄儿告辞。”
说罢,苏哲拂袖起身。
苏飞急了,不顾伤痛爬了起来,叫道:“子明,你当真要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吗”
“天下已乱,凡事已不能用常理来预测,蚍蜉,未必不能撼叔,叔父不妨拭目以待。”苏哲回眸笑,话中暗藏玄机。
苏飞却身形剧烈震,仿佛苏哲这番话,直击他心头,令他瞬间产生某种觉悟。
他咬牙再三,权衡再三,就在苏哲只脚已迈出门槛时,突然心横,大喝声:“且慢”
苏哲转过身来,看着表情决然的叔父。
苏飞不顾陈氏的阻拦,强行跳下床,步瘸的走到苏飞跟前,拍着他的肩膀,毅然道:“为叔膝下无子,你是咱苏家唯的独苗,为叔要是看着你个人去送死,却什么也不做,怎对得起苏家烈祖烈宗,比阳县这龙谭虎穴,为叔跟你起闯便是。”
苏哲眼眸亮,神色意外,刚想说话时,婶婶陈氏却发疯似的扑了上来,把将苏飞扯了回去。
“你疯了吗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你侄儿不懂事疯,你怎么也能跟着他疯你知不知道黄家有多强你知不知道比阳县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陈氏扯着苏飞,当着侄儿的面,顿劈头盖脸的斥问,半点面子不给苏飞。
苏哲知道自己婶婶表面温柔,内里凶悍,自家叔父又是出了名的惧内,瞧这情形也不好说什么。
苏飞尴尬的额头直滚汗,慌忙解释道:“夫人,你先别激动,你听我解释啊”
“我不听,我不听”
陈氏挥舞着手臂打断了他,吼道:“总之你要是敢去,我立刻就回娘家去,我才不会跟你块去送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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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飞突然间抡起手,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把她扇的连连后退,跌坐在了床边。
房中鸦雀无声。
苏哲惊奇的张大嘴巴,不敢相信眼前幕,自己这以惧内闻名的叔父,竟然出手扇了老婆耳光
苏飞手在颤抖,看那眼神似乎也有些后悔,却又咬牙,佯装硬气,指着陈氏骂道:“你个贱人,平日里老子把你惯坏了,你还真是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子明是我苏家独苗,老子我就是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护着他,你想回娘家就赶紧滚,老子还怕你不成,惹恼了老子,直接道休书休了你”
陈氏捂着火辣辣的脸,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丈夫,万万不敢相信,平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连句重话也不曾说过句的自家丈夫,竟然敢出手扇自己,还这般喝骂,甚至还要威胁要休了自己。
她整个人懵在了原地,眼泪在眶子里打转,时竟吓的不敢再说半个字。
场面有些尴尬。
苏哲只好轻咳几声,低声劝道:“叔父,婶婶其实也是怕你有闪失,可以理解,这次去比阳确实很有风险,还请叔父慎重决定,千万不要勉强。”
“子明你不用再说了。”苏飞再次拍着他的肩,脸决毅,“叔父方才已经说了,你是我苏家的独苗,就算是刀山火海,为叔也必须去护着你,这是为叔的责任,义不容辞”
话说到这份上,苏哲知他心意已决,便暗松口气,便拱手,正色道:“叔父放心吧,苏哲在此起誓,绝不会让叔父你失望,有朝日,我必令黄家这些豪门大族,统统向我苏家卑躯屈膝。”
苏飞却没被感染到热血沸腾,只是淡淡笑道:“好啦好啦,豪言壮语先不用急着说,你还是早些回去做准备吧,为叔也会凑些钱,看看能不能尽可能多的招募些士卒,为叔可不想真去送死。”
苏哲无奈笑。
叔侄二人遂达成了共识,苏哲方才告辞而去。
他前脚走,苏飞长吐口气,后脚就赶紧扑到陈氏旁边,脸愧疚问道:“夫人,你脸还痛不痛,我刚才那巴掌扇的有点重了,对不住夫人了。”
陈氏这才回过神来,眶子里的泪珠子决堤而下,往地上瘫,撒泼似的嚎哭起来,嘴里委屈的叫嚷着:“你竟敢打我我不活啦我死了算啦给我拿绳子来,我要上吊”
“别呀夫人,你千万别想不开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为夫给你跪下了”
房门外。
苏哲听着房内的求饶声,只能摇头暗笑。
“公子,二叔他答应了吗”等候在外的苏小小,见苏哲出来,迫不及待的就上前问道。
苏哲点点头,笑道:“二叔他不但同意我变卖祖产,还答应亲自随我去比阳县赴任,助我臂之力。”
“真的”
苏小小激动的跳了起来,感慨道:“我原以为二叔向来胆小怕事,没想到他这回竟然这么有勇气。”
“二叔也是没办法啊。”苏哲自嘲的叹,“谁让公子我是苏家的独苗,二叔他就算是再胆小怕事,也不能看着我去冒险却坐视不管啊。”
苏小小恍然省悟,也跟着唏嘘番,却又听到房中传出了苏飞的求饶声,不禁奇道:“公子,里头是怎么回事怎么听着二叔好象要给二婶跪呢”
“还能是怎么回事,自然是我这二叔气管炎又犯了。”苏哲叹道。
“气管炎”
苏小小扑扇着长长睫毛,茫然道:“公子,气管炎又是什么”
“哎呀呀,出来时候忘带蚕豆了,公子我的馋虫起来了,赶紧回家吧。”苏哲打着哈哈转移话题,迈开大步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