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贞费这么大劲,这么辛苦,才得到繁阳亭亭长的职位,所为者何?还不就是为了获取名望、钱财,从而结交豪桀,为即将到来的大变做自保准备?——这就是他来任亭长的“大计”。
上任第一天,屁股没坐稳,就碰上了“许仲杀人”。若许仲纯为勇夫,他不介意拿来开刀立威,然而通过了解,却发现许仲分明不是常人。史巨先、程偃、陈褒、东乡亭“求盗”等等诸人,无一不对他敬重有加。这样一个人,怎能杀之了事呢?
“若能拉拢住此人,岂不就等同拉拢住了当地乡里的游侠、壮士?”
於是,荀贞便做出了那几个令史巨先“看不懂”的举动。拜许母、留钱。至於史巨先提出的第三点疑『惑』,也一点没猜错,他的确是在提醒许季快去许县“通风报讯”。他可以对许仲“网开一面”,但是等案子上报到县衙后,县里边会有何行动?他可是管不了、也管不住的。
荀贞有自知之明,晓得这样特立独行、名重一地的轻侠定然不好拉拢,而且没准儿很快就会被逮捕归案,不过没关系。古人云“千金市马骨”,他相信,他在许家的那几个“举动”,肯定用不了不久,就会通过史巨先、里长、里监门等人的嘴,传遍本亭、乃至本乡。能如此,也就足够了。
6 初夜
.以后更新的时间:上午十点,下午四点。
——
回到亭中的时候,暮『色』已至。
在回来的路上,史巨先就告辞回家了。荀贞独自牵马进入亭舍,刚入前院,听见一阵哭声。
黄忠、程偃、陈褒等人都在,此外还多了三个陌生男子和两个女子。[]三国之最风流6
哭声是那两个女子传出的,她们跪在王屠的尸体边儿上,年长的那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年少的那个哭的声音不太大,但也是垂泪不止。
程偃小跑着过来,接过缰绳,牵去马厩。
黄忠、陈褒和两外三个男子快步迎上。黄忠指着三个男子中的一个,介绍道:“荀君,此即为本亭求盗杜买。”
“小人杜买,见过荀君。”
杜买年约三旬,高大粗壮,面『色』黑红,作揖时两腿没有并拢,而是分着,像是点罗圈腿,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骑马过多。
一亭中,若将亭长比为主人,那么“亭父”类似管家,“求盗”则是鹰犬,多由强健者为之,是亭长维持本地治安的得力助手,不可轻视。
荀贞还了一揖,说道:“日后你我同事,不必拘礼。”
黄忠接着介绍:“这两个是繁家兄弟,这是繁谭、这是繁尚,皆为本亭亭卒。”
兄弟俩身高相似,面貌相像,都是深眼窝、高颧骨,乍一看有点像胡人,个头比杜买低,七尺上下。
彼此见礼过了,杜买说道:“不知荀君今日来,未能迎接,实在失礼。”瞧了瞧王屠的尸体和那两个女子,接着说道,“要非得阿褒告知,更没想到许仲会如此胆大,竟然来咱们亭中,在闹市中杀了王屠。……,荀君方才去了许家?可查得许仲逃去何处了么?”
“听市中少年言,应是逃去了许县。他家中只有他的老母和他的弟弟在,没什么线索。……,这两个女子是王屠的妻女么?”
黄忠应道:“是。”
王屠的妻女一门心思都在王屠身上,恸哭不止,没有注意到荀贞回来。黄忠走过去,叹了口气,说道:“不要哭了。亭长荀君回来了,你们先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他不提示还好,一提示,年长的女子立刻抬起了身,新来的只有荀贞一人,明显就是亭长了。
她扑过来,抓住荀贞的脚,叩头哭诉:“亭君!亭君!贱妾丈人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下午就被人杀了。他这一死,丢下贱妾孤女寡『妇』,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办?亭君,亭君,求您一定要为贱妾做主!”
荀贞退后两步,把脚从她的手中挣出,弯腰将之扶起,说道:“杀人者可能已遁逃它县,此案需上报县寺,该怎么处置,全听县君吩咐。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配合县里的命令。”
女子连连叩头,泣不成声。
荀贞复又温言说道:“天『色』已晚,宵禁后行路不便。你们先回去吧。我等下就遣人去县中报案,快的话,明天县里就会有人下来。你们是苦主,定会去找你们询问情况。回去后,不要外出,在家等着,好么?”
闻其哭声,观其悲容,就算再冷血的人,也会为之恻然。[]三国之最风流6
荀贞心道:“於情於理,都该将许仲捉拿归案。可是,……,唉。”虽不知县中意思,但至少他已决定对许仲“网开一面”,如今再可怜她们也是没用,“王屠已死,人死不能复生。若有机会,以后多帮帮她们就是了。”
一边想着,他一边又取出了些钱,递给黄忠,说道:“她两个女子,逢此惨事,失魂落魄的,不能让她们独自回去,你且送她们一程。王屠已死,听说她家的亲戚又多殁在疫中,日后的生计怕有困难,这些钱,你给她们。尽管不多,聊胜於无。”
黄忠应了,搀起年长女子,又招呼王屠的女儿,劝解了好一会儿,方才陪着她们离去。王屠的尸体就留在亭中,等县里的来人勘验。
荀贞的举动落在杜买诸人的眼中,杜买赞道:“荀君好心肠,王家好福气。”
才在许家留钱,又给王家送钱,一个是为“大计”,一个出自同情,其中复杂的心情,唯荀贞自知。他也不解释,说道:“贼杀乃是大案,不能耽误,需得尽快报上县中。杜君,就辛苦你一趟,去趟县里?”
杜买是“求盗”,不止有“捕盗”、“备盗”之责,当亭部内发生刑事案件后,还有向县中司法长吏报告的责任。虽夜『色』将至,夜路不便,但职责所在,他不能拒绝,爽快应诺。
“你等一等,我给你写份证明,以方便你预备宵禁后沿途亭部的查问和进城。”
荀贞去后院写好公文,交给杜买,又道:“此去县里数十里路,天快黑了,你一人赶夜路不安全。我将马借你,你找个人同去吧。”
荀贞来前,亭中只有一匹老马,——杜买先前就是骑着它巡查亭部的,不够两个人用。
杜买道了声谢,叫上繁家兄弟中的繁谭,两人不等吃饭,牵马出亭,迎着暮『色』,赶去县中。
……
和县吏一样,亭中诸人在工作时间也是吃住亭中,不准回家的。平时做饭都是由黄忠负责,程偃诸人只会吃,不会做。
这会儿黄忠不在,荀贞倒是不介意下厨,可他初来上任、便逢大案,下午跑了半天,此时静下来,有些头昏脑胀。自家『乱』世保命的“大计”、初任亭长的新鲜、许仲仁孝救急的美名、王屠横尸街头的惨状,以及王屠妻女悲伤的容貌,乃至将此案上报后,县衙会派何人下来、他该如何应对,种种般般,都在他脑中交错,思绪纷『乱』,连饿都不觉得,当然更没有兴趣去做饭。
他吩咐程偃、陈褒、繁尚将王屠的尸体搬去墙角,用席子盖上,将亭长执法的工具木板和绳索收好,又取来一个类似后世马扎的“胡坐”,放在亭舍的院门口,坐了上去。
暮『色』渐渐深沉,官道上的行人稀少起来,偶有从舍院门前匆匆走过的,也不再是过路的旅客,而是从田间归家的农人。
红日西落,烧红了天边的云彩。沃野青青,与远处的林木、山峦连成一片,在暮『色』下,带几分沉静,带几分寥落。风凉如水,三两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视线可及的里舍中炊烟袅袅。
程偃、陈褒、繁尚凑到近前,蹲在凳子边。程偃、陈褒已见过荀贞了,而繁尚是才相见,带着好奇,偷偷地打量他。
面对日后的上官,三人都想说些什么,可荀贞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远望原野,他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从何说起。最终程偃忍不住,没话找话,打破了沉默,他问道:“荀君,你一直都在城里住的么?”
“对。”
“来到俺们这乡下地方,适应么?”
“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老实说,亭舍可比我家大多了。”荀贞家的宅院也是前后两进,不过面积较小。
陈褒不似程偃粗直,开口前先小心地观察了下荀贞的表情,然后方才说道:“荀君,有句话不知该问不该?”[]三国之最风流6
“什么?”
“君为荀家子弟,小人虽没见识,也知君族高名,为何不在县中任职,却来当个亭长呢?”
“在哪里任职不都一样么?”
繁尚不赞同,撑大了他凹陷的眼眶,耸动着鼻翼,说道:“怎能一样?任职县中,既体面,俸禄也多!亭长才几个钱?勉强够吃用而已。以君家世,若在县中任职,少说也是个百石吏!”说到“体面、俸禄多、百石吏”的时候,他满脸的神往艳羡。
“你说的很对,但这并不是我的志向。”
“志向?”
陈褒、程偃、繁尚面面相觑,体面的县吏不愿意做,甘愿当一个迎来送往、事物繁杂的亭长,这算什么志向?只闻人往高处走,未曾闻偏往低处行的。这个新任的亭长真有意思。
程偃『性』粗,藏不住心事,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就差点就“难道你的志向就是当亭长”这几个字说出来了。
陈褒是赌博的高手,心思较为精细,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荀君的志向是什么呢?”
荀贞默然片刻,遥望天际落日,『吟』诵道:“夙兴夜寐,毋忝尔所生。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陈褒、程偃、繁尚三人没有读过书,听不懂,大眼对小眼。
程偃挠了挠脸上的伤疤,问道:“荀君,你说的什么?俺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这几句都出自《诗经》。
前两句的意思是:“早起晚睡的时候,都要想想,不要对不起你的生命”;后两句的意思“明哲保身”。连在一起,荀贞就是在说:“我两世为人,实属不易,快到『乱』世了,一定得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
这点意思,荀贞当然不可能给他们解释,只是望着一点点沉落的夕阳,沉默以对。
暮『色』深到极处时,夜『色』即降临。
……
薄夜如纱,笼罩大地。
黄忠回到亭里,碰上了在门口的三人,惊讶地说道:“怎么都呆在门口?荀君,俺把王屠的妻女送回去了,真是可怜,哭了一路,怎么都劝不住。俺交代了里魁和她家的邻居,叫多照看点,别再出什么事儿了。”
入夜后的田园风光更是悄然寂静。在门口坐了这么会儿,又和程偃、陈褒、繁尚说了会儿话,荀贞的心绪平静下来。
他呼出一口浊气,不再去想许仲,不再去想王屠及其妻女,也不再想自家的“大计”,更不再去想可知、又不可知的未来,说道:“辛苦你了。黄公,莫忘关闭舍门。我先去睡了。”
“不吃饭了?”
“不饿。你们吃吧。”
黄忠莫名其妙,等荀贞步入后院后,问程偃、陈褒、繁尚:“你们刚与荀君说什么了?怎么看他恍惚低沉?”
“没说什么啊,也就闲聊了几句。说到‘志向”……。诶,对了,老黄,你读过书,‘苏醒也媚,五天尔生”是何意思?”
“……,什么『乱』七八糟的!”
黄忠只读过《急就篇》之类的识字课本,完全不懂程偃在说什么:“荀君初至,你们也不知多伺候些,到现在还不点燃薪烛!黑灯瞎火的。”唠叨了几句,又叫程偃,“阿偃,荀君也不知能否找到燔石,你去看看,帮帮手。”燔石,即燧石,取火所用。
薪烛燃起,鸡埘『骚』动,随之厨房中锅碗瓢勺响动,没多久,饭香满院。
黄忠关了舍门,与程偃、陈褒、繁尚在院中披着月『色』,就着星光,吃喝谈笑。谈笑声在夜中传出甚远,也传入了寂静的后院,传入了荀贞的耳中。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怀着各异的心思,人们结束了一天的活动,而荀贞上任就职的头一天,也就这样结束了。
7 计划
.夜深了。
月光撒入室内,宛如积水床前。
荀贞吹熄了油灯,和衣卧在床上。床是用榆木制成,坚固耐用,长约八尺,甚是宽敞。上边铺的有蔺席,因秋季夜凉,席上又铺了一层褥子,躺在上边,并不觉得床硬,挺舒适的。
前院的黄忠他们还在说话,不时可闻。他躺了会儿,没有睡意,索『性』起身,把马鞍形的木枕拿开,拥着单被依床头而坐。
卧室在堂屋的内侧,斜对着院中的大榆树。窗户没掩,隔着张设床上的帷帐,可以看见清亮的月『色』和婆娑的树叶。夜风拂入室内,帷帐起伏不平。[]三国之最风流7
月升日落,日月其除。
夫子曾在河上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前世时,荀贞虽不说优游岁月,却也从未感到过时光催人,然而穿越后,他却时时刻刻感觉紧迫。
许仲,王屠的妻女,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然过去,他已正式上任亭长,明天,该做些什么呢?
今天是就职的第一天,除了许仲杀人没有想到外,其他的还算按部就班。亭中诸人都见过了,也大致熟悉了。亭内的百姓也认识了几个。但这些,对他的“大计”而言,自然远远不够,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呢?
他自少从荀衢读书,但读的是经书,学的是律法,从来没学过该怎么做一个亭长,更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在『乱』世中保全『性』命。
“亭长”好当,他在任职前做过功课,翻阅史书,结合听闻,总结出来:只要能做到诛暴扶弱,省爱民役,教化风俗,倡学止恶,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就能成为一个好亭长。
但“保全『性』命於『乱』世”就难了。
既无人教他,他也没有半点经验。经过反复地考虑,暂时来讲,似乎也只有“威望、钱财”四字而已。走仕途,为官吏,掌一方之政,牧一地百姓,固然能“提升威望、聚集钱财”,但具体该如何『操』作?
他也有想过,不外乎“公正严明、施以恩德”。只要坚持这么做了,火候一到,威望自有。不过问题却是:这八个字虽为正道,但太“务虚”,见效很慢。
郑铎对他说过这样一番话:“亭中诸人皆为老人。杜买、程偃,俱有勇力,能折服强侠。繁家兄弟乃本地土著,人、地皆熟。陈褒豁达,虽然好赌,不重财货,能得人欢心。黄忠老成实在,为乡人所重。你如果能折服这几个人,在亭里自然就有了威望,亭部便不难治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