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儒本不以为意,但在听到诸少年因之而起的『骚』动后,不由面『色』微变。
谢武笑容满面,对秦干说道:“秦君稍等,容下官将许母请出。”
屋门是关着的,不等谢武过去,“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少年扶着一个老『妇』从中走出。荀贞认得,正是许季和许母两人。
许季面容苍白。许母双眼红肿,也许哭得太多,眼珠浑浊,这会儿由许季搀着胳膊,好像路都快走不成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昨天见她时,还没觉得这么老。
他迎了上去,搀住许母的另一边,轻声说道:“二兄误杀王屠,……。”
许母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亭君莫再隐瞒了。”一语未毕,老泪纵横,涕泪横流地说道,“老妾虽是乡下人,也知‘杀人者死’。只是苦了俺的仲郎,……。都怪俺,都怪俺,为什么要告诉他被王屠辱骂呢?”
“尔即许母?”
许母颤颤巍巍地要下拜。
秦干虽耿直刚严,但非为冷血,尽管恼怒许仲朋党,但见她此时模样,却也不肯让她下跪,说道:“诏令:‘七十岁以上的老者,入官寺不趋’。你虽尚未授杖,也不必拜了。”
——“授杖”,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会被授给一根鸠杖,是身份的象征,以示尊崇。
荀贞和许季将许母扶住,免了她的跪拜。秦干问许季:“尔为何人?”
“在下许季,许仲是在下兄长,拜见秦君。”
这次许季下拜,秦干就不拦了,问里长:“许仲尚未婚配?”
里长恭敬之极地答道:“是。”[]三国之最风流11
没有婚配,就无“妻、子”可封。秦干对刘儒说道:“刘君,请封其家产。”
刘儒担忧院外少年,巴不得早点封完了事,当即和谢武、里长去到屋内,逐一检查、核实、确定。
秦干没有掺和。他转到院门处,负手雄立,蔑视院外诸人。诸少年观其形容,自觉受了侮辱,一阵阵的『骚』『乱』,好几个人握住了剑柄,但终究没有人挑头上前。
许家家徒四壁,家产不多,很快,刘儒等人核查完毕,出来说道:“许家计有:一宇二内,各有户,床、榻等器具若干,院中桑树一棵。”问谢武,“对么?”
谢武说道:“对、对。”问里长,“许家是否还有其它应被封守而你们遗漏的,或者藏在别处、没有进行登记的?如果有,你要获罪的!”
里长答道:“许家该封守的皆在此处,并无别物。”
刘儒说道:“那这些东西就移交给你两人了。你两人安排一下,找人轮流看守。等待县中新的命令下来。”
谢武、里长齐声应是。
“封守”的整个过程便是这样,等回去后,刘儒据此写一份爰书,上交长官,工作就算完成了。他问秦干:“秦君,事已毕,可以走了么?”
“许仲仗勇力,勾结朋党,擅作威福,闹市贼杀,罔顾国法!杀人后又逃窜江湖,亡命山林,这种行为是需要严加惩处的!依照法令,需将其母扣押亭舍。”
刘儒、谢武、荀贞诸人都是一愣。
刚才在来的路上,秦干还反问谢武“谁说要牵连许仲的母亲了”?怎么一转眼就变卦了?荀贞转顾院外一个个怒形於『色』的少年们,心中了然:“必是因此”。
谢武陪笑说道:“许母年高,……。”
“按照法令,七十以上触犯律法,不是诬告、杀伤人的,不得系拘。她有七十岁么?”
“虽不到七十,但昨晚染恙,……。”
“恙在何处?”
许母的老弱是因为伤心过度,从外表看,确实不像生病了。
“这个,……。许仲杀人,虽触犯律法,念其一片孝心使然,……。”
“若是真孝,就不会想不到杀人后,他的母亲会被扣押亭中!”
“虽说有这样的规定,但向来执行不严,不是一定要如此才行,……。”
“别人宽纵是别人的事,此案由吾负责,当依吾计而行!”
谢武还想说些什么,秦干不给他机会,问道:“本亭亭长何在?将他叫来,把许母交给他!许仲一日不自首,便一日不放其母还家!”[]三国之最风流11
“当啷”一声,门外有人将佩刀拔出一截。
院内诸人大多立在树下,阳光透过枝叶,筛落下来,映衬得他们的脸上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谢武的笑容渐成不安,刘儒、里长,以及“雄武”的杜买、“粗壮”的程偃,额头上都有汗水渗出。
荀贞穿越以来有两大收获,一个渐渐养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深沉,一个勤学技击,此时虽紧张,还算镇静,但也握紧了刀柄,一双眼紧盯院外,只等感觉不对,便要首先暴起发难。他注意到拔刀那人二十三四,猿臂蜂腰,似为头领,诸少年都在看着他,好像在等他令下。
时人尚武,儒生、文人中亦有很多人通晓剑术。秦干的师兄弟中就有很多文武双全的,秦干亦通击剑之术,身上佩戴的也有剑,但他没有拔出,甚至连碰都没碰一下。他迎对诸少年,身躯挺立如青松,厉声叱道:“尔等是欲试吾剑,还是欲试国法?”
颍川郡人文荟萃,有颍阴荀氏、许县陈氏、阳翟郭氏、长社钟氏等等的名门世族;同时也继承了战国、先秦时的“剽轻”遗风,有祭遵这样因被衙门的官吏冒犯,便“结客杀之”的“奇士”。前汉邹阳评点各地风气,说颍川“时奇节”。“奇节”,即包含游侠风气。
杀几个官吏,对任气轻生的轻侠少年们来说,似乎不算一回事儿,但面对秦干的这一声叱咤,却竟有好几人不由自主地畏缩后退,又听得“当啷”一声,却是适才拔刀的那人不知怎么手一松,刀又落回了刀鞘。
秦干不依不饶,移步迫前,又叱道:“尔辈先群集院中,今又围堵门前,所欲何为?是想炫耀你们的势力,为许仲脱罪么?若是,前站!”
没一个人往前站的。
“如果不是,还不速速退去!”
当时讲究“循吏”和“酷吏”,越是“坚直廉正,无所阿避”的,越是能得到敬重和畏惧。秦干久在县中任职,素有清名,此时又嗔目作『色』,气势越发『逼』人,在他的接连叱责之下,诸少年虽没有走,但也不敢再『骚』动喧哗了。
荀贞大为敬服,心道:“这就是所谓的凛然正气么!也只有这样的官吏,才是国家的栋梁啊!”暗叹口气,“只可惜,……。”只可惜『乱』世将临。
若非因知『乱』世将临,他绝对会支持秦干的做法,可惜事与愿违。『乱』世将起,正是要用此辈轻侠之时。他想道:“我本来没有打算将许母扣押亭中,但事已至此,与其将许母交给本亭,不如置於己手。如果做得好,未尝不能将坏事变成好事。”
他初来许家时,去过本地亭舍,那个“求盗”极不配合。由此可以看出,即使将许母交给本亭,也定不会吃苦,既然如此,何不将这个“示好”的机会留给自己呢?寻思已定,他快步走到秦干的身边,低声说道:“秦君息怒,我有一句话想说。”
“什么?”
“正如来时秦君所说:王屠系我繁阳亭住民。若扣押许母,我想应放在本亭。”
“噢?”
“此地亭中,连亭长在内,只有三四人,人数少,武备不足。许仲有勇力,又结交少年,若将许母扣押在此亭中,似有不妥。”
秦干沉『吟』片刻,说道:“荀卿言之有理,便交付卿亭!”
院外诸少年没有胆量再在秦干面前『乱』来,但荀贞初来乍到,人皆不识,对他们却是毫无威胁,有听到这番对话的,都怒目相对,咬牙切齿。
此时最重要的是把许母“抢”到繁阳亭,对这些少年的怒目,荀贞只当不见,见秦干允了,从容不迫地退回许母身边,说道:“已得了秦君的允许,请老夫人暂住我亭。”
杜买和程偃就站在边儿上,闻言之下,杜买大惊失『色』,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小声劝道:“荀君,许仲侍母至孝,若将其母扣押繁阳,或会有不测!他又不是咱们亭的人,何必为此呢?”
荀贞笑了笑,只说了一句:“杜君多虑了。”不多做解释。
既然决定将许母扣押到繁阳亭,那么也就不必找本地亭长了,秦干当先,刘儒、谢武在中,荀贞等人在后,一行人出了许家。
诸少年忌惮秦干之威,不敢阻拦,皆拜倒路边,为许母送行,齐声说道:“老夫人慢走!请毋担忧,家中诸物,自有俺等照看。”等秦干他们走远了,还不散,又跟在后边,跟了好几里地。这么浩浩『荡』『荡』的一群,引得路人、田间的农人频频注目。快到繁阳亭的地界,他们才停了下来。
荀贞回顾一眼,见他们聚拢一处,围着最先拔刀的那人,一边朝这边看,一边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甚么。
……
许家昆仲都很孝顺,许母要去亭中,许季当然跟随。
他和许仲不同,因从师求过学,在某种程度上与秦干相似,等到诸少年不再尾『书生小说网』道:“荀君,适才诸人皆与吾兄交好,没想到会忽然来吾家中,绝非吾家有意相抗。尚请毋怪。”瞧了瞧走在前边的轺车,又放低声音,细声说道,“多谢荀君遣人送讯。”
荀贞把坐骑让给了许母,由程偃牵马,自己步行,问许季:“既然得了报讯,为何不带老夫人出外暂避?”
“吾兄从没有过夜不归宿,昨夜未归,吾母连问多遍,不得已,只好以实相告。今天荀君遣人送讯时,吾母也在,执意不走。”
也是,儿子杀了人、犯了法,亡命在外,做母亲的肯定不会想着出去躲避什么的。荀贞叹了口气,说道:“你且安心,老夫人到了我的亭中,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言及此处,下意识地又回头望了眼来路,远远的地方,诸少年尚未散去。
12 敬事
.秦干、刘儒近午方到,一番转下来,天已薄暮,两人急着交差,没再停留,直接回城去了。
在经过繁阳亭的时候,秦干停下车,交代了荀贞两句:“许仲朋党众多,吾等将许母带走时,彼辈皆有不平之『色』。此皆亡命徒也,卿需多加防备,若有事,可急敲警鼓,向邻近诸亭求援。”
亭有治安之责,亭中备的都有鼓,遇到大群盗贼、难以对抗的时候,可以鸣鼓示警,招呼邻近的亭、或者亭中住民前来救援。
“是。”
荀贞吩咐杜买、程偃先把许母和许季带回亭去,自将秦干、刘儒、谢武等人送到本亭的边界处,方才转回。谢武是本乡蔷夫,以他八面玲珑的作风,估计接着会一直把秦干、刘儒送出本乡。[]三国之最风流12
回到舍院内,诸人皆在前院。
陈褒小跑过来,接过缰绳,将坐骑牵去马厩。黄忠奉上水,荀贞一面洗手,一面问陈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去许家送完讯就回来了。”
“许仲的那些朋党是你通知的么?”
陈褒连连摇头:“不是。小人与许仲只是认识而已,并不相熟,他的朋党小人更不熟悉,就算想通知,也无处可寻。”
“这就怪了。不是你,会是谁通知的?”
“小人去时,正碰上有两三少年探望许母,也许因此走漏了消息。”
荀贞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瞧见黄忠、繁家兄弟都围着杜买、程偃,听他两人说在许家的经历,微蹙眉头,问道:“许母和许季呢?”
“按照惯例,老黄把他们安排到了后院。”
荀贞猛地想起一事,刚才没嘱咐,可千万别把许母关进犴狱里边了,忙又问道:“后院哪里?”
“南边的屋子都空着,随便找了一间。”
没关进犴狱就好。荀贞想了想,说道:“南边房屋简陋,整天见不到日头,阴暗『潮』湿。许母年纪大了,怎么能让她住在那里呢?”
陈褒察言观『色』,问道:“荀君的意思是?”
“安排到北边住吧。”
“北边?北边的屋子虽也空着,但依照惯例,是只供过往官吏住的。”
“将我的屋子腾出来就是。我搬到南边去住。”
荀贞是亭长,他乐意住哪儿就住哪儿,陈褒没有异议,叫了黄忠过来,又给他说了一遍。
黄忠也没意见,但为荀贞考虑,说道:“许母年迈,住到北边自然最好。可是荀君,此事若传将出去?会不会有损你的清名?”
“缉捕许仲是为国法,照顾许母是为人情。朝廷提倡尊老,怎能为了抓捕逃犯就把人情丢掉呢?”[]三国之最风流12
本来徇私的一件事,被荀贞这么一说,倒成了响应朝廷号召。黄忠被说服了,称赞道:“荀君真是仁义。”便去后院。
荀贞、陈褒也跟着过去,来到南边屋中。进入屋内,见许母坐在床上垂泪,许季跪在地上劝慰。他笑道:“老夫人垂泪,可是因为嫌弃这屋中条件简陋么?”
许母只是哭,不说话。
许季答道:“没有被关进犴狱,已经感谢荀君的好意了,怎么敢嫌弃简陋?吾母是因担忧二兄,故此难过。”
“别难过了。老夫人,走,换个地方住。晚上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好吃的。”
许母抹了把眼泪,说道:“亭君的厚意,老妾领了,可怎么能劳烦你炊食呢?”
“老夫人称我名字即可。来到了我的亭中,怎么反而和我见外了呢?我和三郎是同学,你是三郎的母亲,也就是我的长辈,在我这里,你尽管放下担忧,饭时吃饭,睡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