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们都一脸痴迷地看着她,时不时也看看小冬枝,只是那眼神充满了对未来小姨子的疼爱,一看就是顺带的爱屋及乌。
程冬至并没有正式上工,午饭没有她的份,王春枝把自己的饭盒给了她,饼子也分了她一半。其他人也来给她分东西,王春枝给拦住了。现在是出苦力干活的时候,哪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呢?
程冬至象征性吃了几口糊糊就不吃了,饼子和饭盒都还给了大姐。坐在树下又不费什么体力,干嘛抢做干活儿人的口粮。
程冬至注意到,这公给的午餐分量实在是不足。糊糊不臭,可稀得慌;饼子倒是实在的,然而活计太重,也顶不了什么事儿。大姐舔饭盒的时候很用心,带着吃东西的急切和贪婪,也带着点吃不饱的遗憾。
“吃完了到太婆那儿玩去,下午日头毒,树下也烫屁股哩。”王春枝对程冬至道。
“太婆?哪个太婆?”程冬至没明白。
王春枝拍了一下自己脑袋:“怎么就忘了和你说这个!太婆就是爷的亲娘,不是外头的,知道了吗?”
“知道了。”
王春枝请了个短假,牵着程冬至走了好一阵子,在一条下山河旁边的一个小破房子门前停下。与其说是房子,倒不如说是马棚改造的窝院,看起来像是童话里小矮人住的地方,旁边的房子也都是这样的矮小破败建筑,大概里面都是住着老人?
王春枝推开门,只见里面进去就是炕,炕旁就是灶,再没有其他隔断了。屋子里很阴凉安静,收拾得也很整洁,空气中弥漫着艾草和柴火的气息。
程冬至正惊疑着,忽然炕上的一大团黑色物体缓缓动了起来,吓了她一大跳……
第4章
“春枝儿来啦。”
炕上的是一个老太太,她翻身的动作像一只柔软的大猫,口气非常慈爱。
“太婆,这是冬枝儿。”王春枝把程冬至提溜到炕上,完全不费什么力。
“冬枝儿呀?”
太婆的手把程冬至的脑袋摸了个遍,不住地说好,长高了,长开了。
程冬至第一次和这个太婆见面,并不讨厌她。
在王老太的衬托下,太婆简直像个活菩萨。她抚摸冬至的双手十分温柔,况且她的身上还有清爽的皂角粉味道,让人闻着很舒心。
“你在太婆这里睡个午晌,晚点我来接你。”
“嗯!”
王春枝走后,程冬至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下了炕,好奇地到处打量起屋里来。
屋子不大,可收拾得极为整洁,还有好多富有时代气息的老物件,比如印着美女像的小镜子,发黄的针线框等。太婆笑呵呵地看着程冬至参观她的屋子,招手让她过来。
“太婆!”程冬至清脆地叫了一声。
“窗边儿上吊着个篮子,里面有绿豆糕,是去年你叔伯送来的,快去拿了吃吧。”太婆附在程冬至耳朵旁小声地说,一副警觉的模样。
程冬至掐指算了算,去年送的绿豆糕,毛怕是长得有几尺长。况且窗边的篮子一眼可见是空的,并没有什么绿豆糕。
“太婆,我不爱吃绿豆糕,你留着自己吃吧。”
程冬至和太婆聊了一会儿天,她发现太婆时而糊涂时而清醒,记忆有点错乱,神智会偶尔下线,但总体来说还是一个很可爱的老太太。
现在正是七月份,外面热得要死,屋里却像是开了空调一样凉爽,炕上铺着的又是草篾席,程冬至在炕上滚着滚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乡下总是特别安静的,再加上外面的知了声和偶尔风吹过作物的窸窣声,这一觉程冬至睡得很安稳。
她很久没有这样沉下心来感受身周的环境了,以前住在高楼大厦里,每天吹着空调玩着游戏,不怎么接触人也不怎么看天空,时间久了人也虚浮了,经常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她,那个时候环境被破坏得太严重,钢铁森林也铸造得太严密,想透口气也没有机会。
不知道睡了多久,程冬至醒了。
她慢慢睁开眼,只见太婆拿着蒲扇一下下地给她扇着风,缓缓的。
程冬至心里微微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没说出来。
猝死之前,她有系统有钱,能打游戏蹦迪吹空调各种浪,但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人际关系,每天见面最多的是各种外卖小哥和快递小哥。
可现在她不但有了一个泼辣的大姐,还有了个给她扇扇子的太婆,算算也不是很亏。
“肚子饿?”太婆问。
程冬至点点头。
太婆下了炕,慢悠悠地去摸装粮食的翁。虽然她的脑袋偶尔会小故障,可她一口牙齿几乎没怎么掉,腿脚也还算好使,就是饿得没什么精神。
翁里装的也是杂合面,不过颜色比王家的要深很多,成色最差最便宜的那种。太婆和上面,做了两个黑馍馍。馍蒸好后,她把大的那个给了程冬至,自己那个小的又掰掉一半收起来,解释说:“给你姐留点。”
程冬至睁大了眼睛:“太婆你吃这么少不饿吗?”
“不饿,不饿,老人吃不了多少。”
程冬至忽然意识到,太婆看起来不瘦的原因大概是饿肿了,身上按下去许久都不会起来的那种。
她以前听老一辈的人说过,这种肿最要命,只有医院开的“营养粉”能治得好,而所谓的“营养粉”其实就是黄豆粉,一般人摸不到。
她咬了一口黑馍馍,苦涩中带着点奇异的酸味,口感也像是掺了沙子。她忽然有点后悔,不该把早上的麸子馍给吃完,留一点给太婆多好。
程冬至把自己的馍掰了一半给太婆,两人拼死拼活让了很久,最后只能把这一半又掰开了两人吃了。
吃完黑馍馍,程冬至转悠了一圈但没找到凉开水,最后没办法,只能按照太婆说的用葫芦瓢舀了点缸里的水喝了。这大缸里的水面上还有可疑的黄色纹样,她只能祈祷自己喝了别拉肚子。
喝完水,肠子的蠕动更加明显,咕噜噜的声音毫不遮掩地从腹部传了出来。
程冬至头一次这样鲜明地体会“饿”这个字,口腔里分泌着大股大股的液体,胃里空荡荡磨得慌,这种感觉从来没这么强烈过。
总得算来,她从早上到现在总共吃的就是一口臭糊糊,两三口不臭的糊糊,一小块麸子馍,以及一块黑馍馍,两份馍加起来恐怕还没有二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