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先去你家歇一歇吧?反正现在临家庄没人!”
“好!”柳随云答应了下来:“我们这就走!”
抬起了滑竿才发现,昨天刘星说得没错,别看这位顾小姐表面娇滴滴,份量可不算轻,只不过这点重量担在柳随云与火千树身上,实在算不了什么。
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到了临家庄。
这原本是个云中郡最典型的山村,依山傍水建了几十间平屋,老人在门口悠闲地晒着太阳,小媳妇大姑娘在自己的院落牵挂着自己的意中人,卖力气的农夫在村前的梯田耕种,还有几家小得不能再的小店,走在村里,能听到鸡啼狗叫,柳随云曾经在这个村子里日复一日地过着这样的生活,可是现在整个村落都变得悄无声息。
一种深深的沉寂,柳随云一种想要宣泻出去的愤怒,他知道这是谁造成。
庞家,没错,就是庞家,他们夺去了你的一切,现在又重新让你又一次一无所有,他也提醒自己,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照顾好顾英华,可不能让这位大小姐受太多的委屈。
柳随云的宅子已经到了,顾英华的脸色也重新温润起来,她本来只想稍稍歇一歇,但是进了柳随云的屋子,又有了更多的想法,别看柳随云摆瓦是行家里手,甚至种菜也弄得井井有条,可这屋子却是一个标准单身男人的屋子,她原本还想找床稍稍躺一会。
“有什么吃的没有?本小姐向来食不厌精!”顾英华额头上沁着汗水:“给本小姐弄最好的饭菜来。”
“有!有!有!就是我这手艺不成,您将就着。”
柳随云知道是进落星山前的最后一餐,他赶紧收拾起食材,屋里的菜地里各色青菜长得很好,柳随云干脆全拔了回来,又从屋里找出来所有的肉干、大米、咸蛋和调料,又把褡裢里长空叔备的食物也拿出来,刚想动手,那边火千树已把柳随云推开了:“交给我就行了!”
别看火千树为人粗旷,可是论起厨艺,柳随云与他差得不是一个档次,就看到火千树如同厨娘们熟悉地生起火来,铲子上下翻飞,没多久锅里已经有了香味,连柳随云都食指大动,吃了三碗饭。
可是比起顾英华与火千树来说,柳随云的食量不值得一提,她们两个人吃了一碗又一碗饭。
顾英华不但吃了十碗饭,而且柳随云从菜地里摘来了的各色青菜都快不见踪影了,柳随云根本想不出顾英华这位大小姐那么优雅的吃法,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决掉这么多的食物,这都超过了寻常大汉三个人的食量,太不可思议了。
“你干什么?本小姐一向不喜欢擅作主张的奴才!”
顾英华吃过饭菜之后,总算是抹去额头的香汗,走到庭院来散散心,却看到柳随云已经又上了屋顶折腾着什么,仔细一瞧,才发现柳随云居然在小心细致地摆弄着一片片小青瓦,手上一点也不显得慌乱,居然把屋顶料理得井井有条。
“老天爷,你这时候还有心思翻瓦!”火千树算是佩服柳青云的气定神闲:“真有心情。”
“已经好了!刚才你们俩不是在用餐吗?我看闲着也是闲着。”柳随云已经站好了:“正好这屋顶还有十来片瓦片没弄好,我一边在屋顶看看有没有敌情,顺便翻几片青瓦。”
“怕屋子漏水?”顾英华攥紧了拳头:“只要你把本小姐护送到袁州去,本小姐不会亏待你的!”
她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柳随云的动作很快,才这么会功夫,他已经把没弄好的十来檐青瓦翻了一大半,只剩下四五檐青瓦还空空如也。
她甚至还记得那个里正收了三两银子,说是要马上请到一位瓦匠的事,没想到最终还是柳随云自己动手,因此又说了一句:“不全部摆好?你如果有这个心思的话,不如替本小姐多效点力,本小姐向来不亏待尽心尽力的奴才。”
“不了,我们要去袁州了!”柳随云已经如同一只大鸟般轻轻一跃跳下来:“我都收拾好了,马上就可以走了,顾小姐,您怎么样。”
顾英华看到柳随云背后多了一个黑布包,顺口问了一句:“我好多了,随时可以走了,你那是?”
“我娘的牌位!”柳随云顺口答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话里充满了留恋的味道,只是话一说完,他已经拿出随身的火折子,随手就在柴垛点起火来,火头很快冒了起来,而他已经和火千树抬着滑竿朝着落星山的山道走去。
顾英华坐在滑竿上,清楚得看到那火势越来越大,已经从屋顶冒了出来,那是柳随云刚刚摆过瓦的地方。
顾英华有些不明白:“你不是刚刚给自己的家翻过瓦吗?”
柳随云的声音十分激动:“那是我的家,但我欠顾小姐太多太多。”
看着柳随云头也不回地往回走,顾英华有些明白了。
火势已经有冲天之势,小半个天空都是滚滚的黑烟,整个院落都已经被点着了,灼热的烈焰把已经透过了屋顶,让顾英华的背后灿烂无比。
柳随云从小就这里长大,这里应当有慈母关怀的回忆,也有见证柳随云成长气息的笔笔滴滴,有记忆兄弟情义的天井,铭刻着柳随云最初的爱恋,记载着太多的记忆与往事了,就象柳随云说过,他从天际落魄回乡的时候,庭院败落,是他与刘星一齐用汗水浇灌着整个宅院,将这里修缮一新,柳随云甚至刚刚替这个宅院翻过瓦,院子里甚至还有他花了不小代价倒腾来的几堆小青瓦。
这是柳随云的家啊!
顾英华看着自己身前那个头也不回只知道大步向前的男人,看着他身后的黑色小布包,已经知道了这个男人的全部决心与勇气。
她低下头去,对着柳随云轻轻说了一句:“本小姐不会亏待你,谢谢!”
这两个字概括不了她的感动与惭愧,但她所能作的却足限于这两个字。
柳随云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他只是在心底说道:“哪怕是千山万水,哪怕是千难万险,哪怕是龙潭虎穴,我都将护送你去袁州,或者去天涯海角!”
“因为你值得我这么作!”
启程伊始,他的心,已在天涯。
第十四章 遇袭
“随云这件事做得有人情味!”
俞长空平时很少夸赞人,今天却手掂长须破了例:“对得起乡里乡亲。”
几个弟子也七嘴八舌地赞道:“师傅,随云这次确实是够义气,把一群兄弟都送回来了!”
“何止是够义气,我觉得都够得上义薄云天这四个字了!”
“说得好,这次随云不但是讲义气,而且称得上智勇双全,谁会想到他居然杀了一个回马枪,果然是不愧是兰姨的儿子!”
“这个回马枪杀得妙,还好咱们师傅最清楚随云的根性,这才见上了这一面,对得起兰姨。”
俞长空一手掂着长须,一手抚摸着宝剑,却听到有弟子说道:“若是兰姨还在的话,想必师傅必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他当即把宝剑握得紧紧:“说这些干什么,我只是想照应一下故人之后罢了……何况那已经是天上人了。”
他交代说道:“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咱们虽然不靠天义帮吃饭,可到处都有马千军的耳目,都小心些小心些。”
“不然都没好果子吃!”俞长空可不是警告这么简单,他最清楚天义帮的实力,更不要说这一回后面还有一个天际庞家,自己这群人明明接了天马帮的令牌,却帮了柳随云一把,若是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知道了没有?”
“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
“师傅,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有机灵的弟子已经猜出了柳随云的下一步动向:“为了躲开追击,想必随云会走您开辟出来的那条小路?现在只能走这条路了!”
那是一条真正隐蔽的山间小径,是俞长空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出来的,表面上深入落星山遍地妖物,实际却往往是有惊无险,俞长空也估计着柳随云肯定会带顾英华走这条路:“走什么路,随云心底自己会有数,还是那句话,嘴巴严实些。”
这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弟子,与柳随云也都有些交情,应当没问题。
只是他下一刻,他猛得一吸冷气,看了一下自己的弟子,数了一数,一二三四五,再数一遍,一二三四五,还是五个弟子,握着重剑的手不由抖了抖:“双平哪去了?双平哪去了?”
半响之后,他便知道坏事了:“这该死的叛徒!”
此刻的柳随云已经抬着滑竿走在了崇山峻岭的小道上,这条路可不好走,有些时候甚至连路都没有,柳随云不得不将顾英华的滑竿举得高高的。
有的时候他与火千树必须一边攀登险峰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着滑竿,然后从山顶上再滑下去,有些时候又是幽深的峡谷,柳随云与火千树必须游过去才行,有些时候甚至得让柳随云如同灵猿般在山间跳跃几百步,然后才把绳子扔下来,还有些时候干脆就在深手不见五指的密林前行。
顾英华从来没象今天这样觉得自己是个负累,她恨不得能帮上柳随云与火千树的忙,但是她根本没有能帮到忙的地方,只能坐在动荡的滑竿上看着柳随云那已经全湿透的后背。
山清水翠,风景如画,顾英华却不敢抬头仰望天空,她害怕自己的恶梦又一次重复,天空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飞过,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眼睛只能死死地盯着柳随云的后背,那里已经被河水浸湿了,而且还背了好些东西。
顾英华看到了两个份量很沉的褡裢,如果记得不错的话,其中一个褡裢是俞长空送过来的,里面装满了柳随云喜欢吃的腊肠、熏肉、芙蓉糖,除此之外,柳英华还知道里面有一份俞长空亲手绘制的落星山地图,柳随云就是按照这份地图的指示往前走。
她并不知道俞长空在里面还装了好些药物,有些是过落星山必备驱蚊逐虫之类的常用药物,有些则是武人必备的金创药、回春丹、阳气丸之类。
除了这两个份量很沉的褡裢之外,柳随云肩上还背了一把二尺长的短剑,只是顾英华从来没看到柳随云动用过这把剑,这应当也是柳随云的杀手锏,还有一个黑色小布包,据说里面装了柳随云母亲的牌位。
柳随云很显然敬重自己的母亲,过那个峡谷的时候,柳随云全身上下几乎都湿透了,就只有这个黑色小布包干干爽爽,只是顾英华很快又找到了问题,为什么柳随云只带出了自己母亲的牌位?难道他父亲对他不好?
前面已经是一片带刺的灌木从,顾英华又有些心疼起他与火千树了,想到柳随云背负着七八十斤行李的同时,还得抬着坐着自己的滑竿,她就痛恨起自己的份量,甚至痛恨起现在的自己。
自己为什么要多事抬头看了天空一眼?如果没有那一抬头,也不会有现在这么难堪的局面!看着柳随云艰难地迈出步子,顾英华就希望自己能替柳随云承受着几份痛苦:“柳随云,火叔,慢点吧,本小姐想歇一歇!”
柳随云的痛苦只是顾英华脑海中的想象而已,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状态非常好,已经回到了三年之前的巅峰期,这都是多亏了顾英华的那一丸惊精香,这样的神香应当是金丹期甚至元婴期修士才能享受的好东西,自己有福用过一回,那真是三生有幸了:“顾小姐,没事的,我们已经延误了一天的行程,现在非得抄小道抢回来不可!”
火千树在后面插了一句:“随云挑的这条路真不错,看起来凶险万分,走起来却是有惊无险,果然是十七岁就把落星山当后花园的奇男儿了。”
听到这样的评价,柳随云显然有些高兴:“过奖过奖了,我也是探过几回落星山而已,这条路还是俞长空师傅探出来的,对了,既然大家有幸同行,那我多嘴问一句,庞家为什么要追杀顾小姐?”
顾英华可以回答柳随云的任何问题,但是对于这个问题却是给不出一个真正的答案,她蹙眉思索了好一会才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庞家要突然追杀我,把我的随从杀得干干净净,还好火叔带我逃回来了,按道理他们是不敢得罪我的。”
柳随云倒是能接受这个解释:“庞天山办事,一向就是这么莫名奇妙,当初我们一直与庞家好得如胶似漆,在出事前一天,夫人还要请庞天山来我们家里坐镇,第二天莫名奇妙地就朝着我们下狠手了,哎……”
顾英华也是听说过谷家之变的一些情形,暗算过去的盟友也就罢了,最丢人的是暗算盟友不成,反而丢盔弃甲地败回来了,而且还是在绝对优势情况下被不可思议地翻盘成功。
那一次翻盘的关健居然是一个被认为无足轻重的人物,这人就是燕若江,一个之前被所有人都视作小丑的人物,一个极得燕夫人宠信的燕家内弟,平时吃喝嫖赌五毒俱全,除了捞银子能下狠手,真实本领样样稀松,完全是凭借裙带关系才成为谷家的要角,大家都说燕若江都能在谷家上位,谷家确确实实是不行了。
谁也没想到燕若江这么一个浪荡子弟竟然能在狂澜之中挺身而出,始终对谷家不离不弃,以一身精忠赤血杀得庞家屡屡损兵折将,花了一年又三个月才勉强获胜,事后大汉的名门世家谈到谷家之变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能得燕若江,更胜一筑基。”
只过顾英华也记得柳随云似乎对燕若江很有意见,他最佩服的反而是当时暴得大名的“谷家四犬”中排名第二的许照日:“嗯,本小姐也想不通!不过只要到了袁州,本小姐自然会想办法铲平庞家,庞天山一个筑基初期,也敢招惹本小姐。”
“顾小姐!我就知道你来头一定很大。”柳随云很开心:“只要到袁州就行了?”
“没错,到袁州就行了!”顾英华很有信心:“我哥会在那里接我们,这条小路安全吧?”
“除了俞师傅之外,知道这条小路只有我了。”穿过了一片松林之后,又重新登上一座小山,柳随云的脚步很是稳健:“马千军想要深入这么远,非得费些大力气不可。”
“放心吧!”火千树也在一旁保证:“这条小路已经算是深入落星山深处,如果不是柳老弟带路,我们深入这么远,非得吃大亏不可。”
说着,柳随云已经抬着滑竿上了山顶,他正准备坐下来,顺着这个山坡一路肩膀抬着滑竿往下滑。而顾英华也眨了眨眼睛,她很喜欢这种顺坡滑下去的感觉同,山风吹过发梢的感觉棒极了!
她低下头去,重新看了一眼柳随云的后背,却发现那把二尺短剑已经不在那里了,柳随云已经一猫腰,朝着火千树嚷道:“有庞狗!”
第十五章 神雷
话音刚落,一只穿云箭朝着顾英华飞来,柳随云长袖一拂,电光火石间已将穿云箭拍飞,接着与火千树一左一右,护在了顾英华身前。
顾英华也知道自己是个绝好的拖累,当即利落一跳,直接就跳出了滑竿,嘴里叫道:“本小姐会照顾自己!”
说话间又落下一只穿云箭,这一回轮到火千树晃动流星锤将这只穿云箭拍飞,他嘴里朝着柳随云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我操!”
对面的山头已经多了一片厚实的身影,那都是天义帮与庞家的好手,直接就朝着柳随云这边包抄过来。
柳随云心头不由一震,他真没想到万无一失的算计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大漏子,想必是长空叔那边出了什么意外,只是现在他顾不得考虑俞长空的问题了。
对面山头压过来的敌人足足有三十余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强手,柳随云一眼望去,竟然找不出一个搏虎境以下修为的武者,最弱也是个搏虎境。
但最可怕的是领头那个华服老者,这老者一身干瘦,相貌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可是隔着几十丈柳随云都能感受得到那无形的威压,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烈烈杀机,随时都能摘下一颗脑袋来。
这是在炼骨境打磨了不知多少年的真正强手啊!
只差了一丝一毫就能突破到元龙境,也可以说是最麻烦的对手,可是更麻烦的是这华服老者身边一个穿着道袍的修士念念有词,一枚紫色符纸绕着这老者转了三圈,接着这老者浑身便是一片紫光护身,不知道增添多少手段。
这是修士,武者最头疼最忌讳的仙道修士啊!
柳随云清楚得知道,只要和仙家牵扯上关系,哪怕是最弱的引气期修士,都有着惊天动地的本领,自己前番一枪投死那个庞家修士,可以说是贪天之幸。
而今天这个庞家修士就老道得多了,他身边不仅跟着两个炼骨境的好手,自己身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套金色光甲,更不要说他本人至少是炼气中期修士,想要一击灭杀,那是白日作梦。
那华服老者本来就是炼骨大成的强者,离元龙境也不过一步之隔,恁借着几十年厮杀的经验说不定还能胜过许多初晋元龙境的武者,更不要说身上紫光缠身,不知道有了什么样的仙家手段,恐怕寻常元龙境界的修士都不是他的对手,更头痛的是今天天义帮与庞家联手组成的这个厚实队形。
整个队形既有华服老者这样的箭头,还有着被强力武者保护得严严实实的仙道修士,也有着手持大盾身着重铠的重甲死士,更有手握长枪伺机而动的轻甲步卒,甚至还有着两名时不时射出穿云箭的箭手,压制着柳随云与火千树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