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霎时尖叫连连,如炸了的蚂蚁窝。
这时,那倒翻而起的车厢“砰”的四分五裂,从里面激射出数个黑衣人,手持不同兵器,恶狠狠地扑杀过来。
修行者若是不激发元气,是很难辨别出身份的。
这些人身上虽无元气波动,但并不一定是普通人。
就拿燕离来说,他是六品武者,初步开辟中丹田,可以储存少量元气,但只要不激发,看起来就和普通人一样。
不过,他的眼睛天生与众不同,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他扫了一眼,迅速判断出六个刺客的强弱。打头五个只有一个七品武人,其余都是连真名都没有觉醒的普通人,招式也十分的粗糙,但是足够凶悍,像是亡命之徒;最后一个,却是六品武者,似乎正悄悄调动元气,等着燕离露出破绽。
念如电转,这时第一个人手中的朴刀已砍下来。
燕离也不知怎么移步转身,使朴刀砍到了个空,同时控制元气往右肩汇聚,向后一撞。
那人“哇”的一声,没吐出东西,胸口愈发沉闷,一时昏昏沉沉。
燕离冷笑一声,左手往后一探,便攥住他的胸襟,如提着木偶一样甩了个圈,“嘭嘭”数声,借着他的脚,接连踹飞三人。
那七品武人用的也是刀,不过却是又细又长的苗刀。
就在那三人纷飞惨叫落地时,他已双手持刀,趁隙突入,直刺燕离心脏。
燕离想也未想,将手中木偶当成盾牌挡了过去。
那七品武人眼神透出狠辣,对同伙也毫不留情,直接洞穿了他的身体,其势不减,目标依然是燕离的心脏。
然而他却大大低估了燕离,早在他的刀洞穿同伙的身体时,燕离的剑已借着盾牌的掩护,自盾牌的腋下穿了过去。
那七品武人的眼睛突被寒光一刺,还没反应过来,就先一步被刺破了心脏。
至此,七个刺客死了三个,摔晕三个,只剩最后一个六品武者。
那六品像个人一样,一直在等待燕离露出破绽,所以在燕离出剑时,他也动了。
他用的是剑,不普通,削铁如泥。元气氤氲间,宛如一道白色雷霆,直刺燕离的脑袋。
他以为他抓住了一击必杀的机会,却不知道,人和物之间,往往瞬息反转。
说时迟那时快,在盾牌即将下落时,燕离的左手食中二指突然骈起,夹住了已透体而过的苗刀的一截刀刃,“乒”的一声脆响,刀刃应声而断,并如暗器般,化为一道寒芒激射出去。
一声惨叫,那六品的右肩顿时血流如注,长剑脱手而出。
他翻倒在地上,恨恨地剜了眼燕离,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他很是无法理解,同为武者六品,实力差距怎会那么大?
事实上,燕离除了厮杀经验丰富以外,还有洞察先机的本事。
知己知彼,才能洞彻局势。燕离第一眼先判定敌人强弱,然后制定对策,一步一步将对方请入瓮中。
燕离留着他的命,自然是想看看到底是谁用这种方法来迎接自己。
抽回长剑,甩去血迹,又如灵蛇般隐入袖子里。他身子倒下,双足倒挂,探手入车厢,取了包裹,便追了上去。
燕离追上去后不久,停在他后面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两个女子,尾随着他,也追了过去。
那六品踉跄着奔入一条窄巷,尽头处有个四十出头的美妇已等候多时,见到他来,脸色微喜,忙迎了两步道:“他死了?”
六品到了美妇身前跪倒,脱下脸巾,惭愧道:“夫人,属下没用”
美妇满面怨毒,也不顾他右肩血流如注,扇了他一巴掌:“废物!连个小畜生也杀不了,要你何用?”
说完又满脸悲戚,“天杀的小畜生,害死我的绍儿荣儿,连老爷也惨遭他的毒手,若不能为他们报仇,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原来是柴夫人。”
六品下意识抬头,却已经来不及,只觉脖颈一痛,意识便沉入黑暗之中。
“你你是谁”那美妇眼见一个人从天而降,自家护卫的脖子被扭了半圈,不由大惊失色,连连退步。
来人当然是燕离,他一脸玩味的笑容,“你派人来杀我,却不知道我是谁,岂不好笑?”
美妇的脸色顿时惨白,不由自主地尖声叫道:“我哥哥是京兆尹,你若杀我,他定不放过你!”
燕离一步一步靠近她,一面叹了口气,道:“你贵为京兆尹之妹,跟你家护卫的会面地点却选在这里,说明你买凶杀我的事,那位大人根本不知情,他又怎么知道你是死在我手中的?”
美妇顿时满脸绝望。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在这时,美妇身后的拐角处忽然转出来两个女子。
走在前面的约莫十六七岁,梳了两条冲天辫,皓齿明眸,小脸圆溜溜红扑扑,嘻嘻笑道:“这可是我家小姐说的哦。”
她口中的小姐,应当就是她身后的女子了。
此女约莫二十上下,步履从容有致,落地几乎无声,身着没有任何修饰的白袍,腰间别了支雪白玉箫,乌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白皙的脸庞没有任何粉饰,朴素之中透着一股大家气韵。
她的容貌略逊于李香君,但她身上带着一种淡泊宁静的气质,彷如超然物外的得道高人,只要看着她,浮躁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尤其吸引人的是她那双眼睛,一尘不染,如同纯粹无暇的琉璃琥珀,让人不由在心里惊叹,世间最纯净之地,莫过于此。
但,这双几近于完美的眼睛,却缺少常人所应有的灵动,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视线根本没有聚焦。
换句话说,她是一个瞎子。
燕离只打量了一眼就知道,她不但是个瞎子,还是跟燕朝阳同等修为的一品武夫。不知道为什么,一品武夫身上的气息,总是无法瞒过他。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就算再愚蠢,也该知道她的来历绝不寻常。
那女子手持涅槃,檀口轻启,道:“柳林禅院弟子般若浮图,见过二位施主,红尘已多烦恼,何必冤冤相报,请看在浮图的薄面上,就此罢手如何?”
声音初闻时只觉飘渺如雾,像从九天之上飘荡而来,让人心底无从着落。可要是细细品味,心湖则如有清风徐徐,又仿似空谷幽兰,一遍遍的回响,只觉愈来愈悦耳,愈来愈动听。
柳林禅院位于西北幽州,世代都与皇族亲近,虽非国教,但在皇朝内拥有极其崇高的地位。
美妇脸色一喜,忙不迭地冲过去,道:“原,原来是小菩殊,请救我一命,我哥哥是京兆尹,事后定有重酬!”
般若浮图,这个名字简直称得上如雷贯耳。
此女生而失明,看不见天底下的污秽,反倒成就了一颗琉璃心。她五岁觉醒真名,十三岁便勘破大梵三境,柳林禅院有史以来天资最高的弟子,也是百年来唯一能修炼大梵心经的居士。帝启九年开始一人一箫行走天下,所到处,以慈悲掌法,亲自调解的纠纷多达一百多起,甚至还劝散了十七股穷凶极恶的盗匪,但这些都还不是最惊人的。
真正让她名扬天下的,却是在元州的一个小村庄。当时那村子正面临被荒人屠戮的危险境地,附近守军兵力单薄,还在等待援军,眼看村子危在旦夕,般若浮图独自进村,半个时辰以后,素来以残暴嗜血著称的荒人,竟退得干干净净。
等援军冲进去时,只看见毫发无损的般若浮图,以及敬拜天神一般的村民。
这种几近神化的事迹,彻底成就了般若浮图,自那以后,便有“小菩殊”的雅号,又称菩殊居士。
“谁稀罕你的酬谢哩?”小脸圆圆的姑娘拦下了美妇,瞪了她一眼,“莫拿俗物污了我家小姐。”
“是是”
“小春,不得无礼。”般若浮图轻声道。
“小姐,这女人一身俗气,我才不让她靠近您呢!”小姑娘凶悍得像一头护犊子的母老虎,双手叉腰,对着试图躲到般若浮图身后的美妇瞪眼。
燕离在距离美妇的九尺左右停下脚步,悠然说道:“菩殊居士这个时候来永陵,难道是为了书院内院考核?”
小姑娘闻言,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屑中透着一股子骄傲,道:“我家小姐怎会参加那种俗气的考核,当今圣上亲笔手书,请我家小姐出任内院教习。”
美妇一听,美眸闪光,她转过身来,有恃无恐地叫道:“小畜生,你还敢当着教习的面杀人不成?”
燕离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一品武夫外加教习的身份,大概没有人觉得他还敢动手,就连般若浮图自己,也不如此认为。
可是突然,燕离动了。
就在美妇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他体内的元气不动,全凭肉体力量,突地探出手去,袖中剑几乎同时滑出。
嗤!
一声凄厉的惨叫,美妇后背炸出一大蓬鲜血,喷得小姑娘满头满脸。
11、不加牛肉的牛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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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寂静,寂静
小姑娘颤抖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然后“啊”的发出一声几乎要刺破云霄的尖叫。
她看着瘦瘦小小的,没想到声音居然有如此的穿透力,震得燕离的耳膜都嗡嗡作响。
燕离缓缓地抽回长剑。
美妇倒了下去,但她还没死,她的身体还在抽搐,血汩汩地淌出来,很快就流了满地。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可是喉咙里却一点声音也透不出来。
她无法传达出自己的痛苦,般若浮图又怎知道她还没死?
她就那样挣扎着,恐惧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燕离像观赏一件艺术品,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才看向般若浮图,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人生本来痛苦,我送她回归星海,也是一种功德,居士以为然否?”
“有情众生皆有自主权利。”般若浮图伸手抵在小姑娘的后背,只见白光闪烁一下,小姑娘才从惊悸中回过神,然后连连退到墙根,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燕离了。
就算是般若浮图,也实在想不到燕离敢动手,而且故意不动元气,埋藏杀机,连她也来不及救人。加上小姑娘穿透力惊人的尖叫,她也没发现美妇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死去,谁让她看不见呢?
也许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亡,她依然显得很平静,道:“杀戮是罪,公子戾气深重,应当及时化解,否则一脚踏入苦海,就再也没了回头路,若是公子不嫌,浮图愿倾力一试。”
这也是小菩殊与众不同的地方,她认为人生已是彼岸,有许多值得探索的快乐,如果一味强求执念,就如同踏入苦海。
燕离大笑一声,道:“我在你眼前杀人,你还要渡化我?”
般若浮图道:“杀人的人,也还是人,然而上天虽有好生之德,法理却未必,事后还请公子去京兆府投案自首。”
燕离又笑了一声,道:“我既不想被你渡化,也不想投案。”
“那说不得,浮图就要得罪了。”
燕离微微眯眼,道:“不,你不会动我,而且还会主动帮我保守秘密。”
般若浮图蹙了蹙眉,忽然幽幽一叹,“公子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也只能对付一下居士了。”燕离大笑转身离去。
然而走到半途,他突然停住脚步,回过身来,道:“居士见谅,我向来不信口头上的保证,不如把你腰间那玉箫交给我,以免你出尔反尔。”
小姑娘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气愤道:“雪箫是小姐最珍贵的宝物,怎么可能交给你!”
般若浮图这回却是连考虑也没有,直接就将雪白玉箫解下,轻轻掷了过去,道:“雪箫虽不入流,但跟随我已有多年,还请公子善待它。”
燕离接过来,随意地插在腰间,眨了眨眼,“放心,我会像待娇妻美妾一样待它。”
等他走远,小姑娘气得直跺脚,道:“小姐,以你的实力,轻轻松松就能收拾他,为什么不但放过他,还要把你最珍贵的雪箫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