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南楚使节~
南楚同泰元年四月,国主陇遣使大雍,纳贡称臣,宛转求和,以重金求赎——
《南朝楚史·楚炀王传》
我半夜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推醒,等我恼怒地睁开眼睛,却看见小顺子喜津津地捧着一笼热腾腾的桂花糕献宝,我惊讶之余问他从哪里弄到的,毕竟这可是南楚最有名的糕饼店‘桂香坊‘的拿手绝活啊。拿了一块咬了一口,香甜酥软,入口即化,我满足的问道:‘从哪里买的?以后可要常去光顾呢。‘
小顺子脸色一变,一脸的神色惨淡,我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小顺子犹豫了半天才说出实情,原来他想了半天,最后决定随便找个大雍的美食代替,谁知道一出门就听说南楚的使节已经到了长安,他连夜到驿馆探听,原本想看看有没有不利于我的事情,谁知使团带了桂香坊的两个师傅过来,正好做了两笼最出名的桂花糕,准备送到被软禁的国主赵嘉和长乐公主那里,或许他们是想讨好长乐公主,以求谈和成功,但是却便宜了小顺子,他用了偷天换日的手法,把其中刚做好的一笼桂花糕偷了出来。
我差点昏了过去,不知道丢了桂花糕的南楚使团会不会报官,转念一想,还是赶快消灭证据吧,狼吞虎咽地和小顺子平分了一笼桂花糕,这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小顺子便溜走了。我刚想多睡一会儿,小顺子又来禀报道:‘公子,南楚正使陆灿求见。‘
我心中一动,这个我曾经的学生为何来求见我呢,他不是应该对我不屑一顾么,毕竟我已经是南楚的叛逆了。我疑惑的向小顺子求教,小顺子哭笑不得地道:‘公子,如今你是雍王殿下的亲信,这谈和之事,殿下至少可以做四分主,若想从殿下这里着手,公子你不就是最好的人选,虽然都是战败求和,但是能够多得一分好处,对南楚也是有利的呀。‘
我坐起身来,接过小顺子递过来的外衣,一边着衣一边想该如何解决,本来我想着‘相见争如不见‘,并不准备接见陆灿的,可是他若是为了谈和之事四处游说,那么自己若不给他机会就未免有些过分,无论如何自己曾是南楚臣子,现在又是雍王属下,若是自己婉辞,那么在外人看来就会以为雍王殿下无心和议,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我就不能随意处置了。走动了几步,觉得今天身体不错,会客应该没有问题,我便说道:‘请陆将军到花厅见我,现在天色还早,叫人将早饭送到花厅,多准备一些,就说我请陆将军用饭。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你派人去问问殿下的意思,要不要接见南楚的使者,议和的事情我不大清楚,苟廉应该比较明白,若是殿下不便前来,就请苟兄前来作陪,也好探探南楚的底线。小顺子,陆灿是一个人来的么?‘
小顺子答道:‘公子,陆将军带了一个青年,那人相貌不俗,应该是才智过人之辈。‘
我微微一笑道:‘也好,陆灿毕竟年轻,若是他独自前来,我倒怀疑他不过是私自来见我,既有人相陪,那就是公事为主了,好了,去请他们进来吧。‘
陆灿静静的立在雍王府门前,二十二岁的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但是多年军旅生涯让他比同龄者显得成熟,他的相貌粗豪,有些不似江南人物,但是只见他双目中神光隐隐,气质豪勇中带着儒雅,就知道这个少年将军乃是文武双全的奇才。站在他身后半步的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他方巾儒冠,清秀文雅,举止之间,别有一种风仪,令人生出乐于接近的感觉。
这个青年望着神色淡然的陆灿,心中波涛汹涌。他叫杨秀,原是蜀国人,蜀国灭亡的时候,他还游学在外,在南楚占领蜀中的时候,他返回故乡,蜀中在陆侯治理下十分平静,虽然有锦绣盟肆虐,但是他们也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浪,杨秀在家中过得日子十分平静,两年半前,他的一个堂兄因为参与了刺杀陆侯的行动被判罪,杨秀也被牵连下狱,负责审理的正是陆侯独子陆灿,这个少年将军办起事情来明快果决,而且合乎情理,杨秀很快就被无罪释放,而且陆灿见他气度才华都有过人之处,亲自上门请他做自己的参军。杨秀不是迂腐的人,他没有在蜀国取得过功名,为南楚效力也不算是失节,跟从陆灿之后,他越发觉得这个青年将军的过人之处,陆灿年纪虽轻,但战阵运筹,兵法谋略都是超人一等,雍王突袭南楚的时候,陆侯带兵回援,东川庆王趁机兵压蜀中边境,陆灿带兵迎敌,两军数次交锋,陆灿苦练的精兵竟然挫败了大雍的雄兵,迫使庆王退兵,保证了南楚不会两面受敌。虽然因为建业失陷,陆灿的功绩没有被公开,但是南楚军中已经隐隐将陆灿当成了德亲王赵珏的继承人。更让杨秀叹服的是,陆灿虽然出身武将世家,也不会写诗作文,但是对于经史颇有独到的见解,每每谈论起史上将帅胜败之道,如数家珍,就是自己有的时候也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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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杨秀忍不住问陆灿,是谁能够把陆灿这样的武将子弟教得精通文史,陆灿却是沉默不语,不料昨日刚刚到大雍,递上国书,今日陆灿就带着自己来拜会那个久闻其名的江哲。杨秀虽然知道江哲这个人,但是并没有把他看得很重,不过是一个投降了大雍的南楚才子,若不是前些日子的刺杀一事沸沸扬扬,让他留了心,他还不会注意到江哲的存在呢。知道昨日他才知道原来江哲竟然就是陆灿的恩师。他到现在还记得昨日夜里,银灯下,陆灿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中,淡淡说道:‘我自幼顽劣,每日里不是爬墙上树,就是耍枪弄棒,再不然就是去和那些街上的青皮打架,父亲不愿看我这样不学无术,就请了西席来教我,我仗着拳头硬,打跑了好几个西席,江先生就是第四个西席,我原本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可是他一来就对我说,他也不过是混碗饭吃,反正我若是打跑了他,我父亲还要请新的来,我若是肯和他妥协,他就让我们两个都好过。‘
说到这里,陆灿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接着说道:‘江先生说,只要我每天上午在书房里面呆着,下午随便我去干什么,他不会给我留过多的功课,而且还会帮我瞒哄父亲。我当时答应了,可是没几天我就后悔了,每天上午我闷在书房里,就看着江先生看书看的津津有味,也不理会我,可是若是反悔未免太丢面子,后来我只好求江先生想个法子让我消磨时间。江先生便说,既然这样,不妨给我讲讲书,我虽然觉得无聊,可是总比一个人闷着强,可是没想到江先生真是才华绝世,他不会让我被那些四书五经,也不会要我写诗作文,他说我是世家子弟,又不用去参加科举,学那些没有用处,他先是给我讲论语,一本别人说来枯燥无味的论语,被他讲得妙趣横生,然后他就给我讲史书,他也不给我讲原文,只是把那些史实像故事一样讲给我听,还夹杂了很多他自己的见解和一些野史上的事情,从那以后,我每天上午都在听他讲故事,后来他看我更喜欢用兵打仗,又给我讲兵法、战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情,他明明不比我大几岁,可惜我那时候太贪玩,不明白先生的教诲是多么珍贵,直到后来我领兵作战,才知道先生教给我的东西有多重要,可惜却已经没有机会再向先生请教了。杨秀,我说这些是要你明白我的恩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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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秀越想越是心情彭湃,他很想看看这个自己十分尊敬的少年将军那样敬重尊敬的恩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所以等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担心江哲不肯接见他们。
幸好过了一段时间,一个青年侍卫过来行礼道:‘陆将军,司马大人在寒园接见将军,大人重伤初愈,不便出迎,特遣呼延寿前来迎接。‘
陆灿看了青年侍卫一眼,只见这人相貌质朴,但是双目寒光四射,一双手掌又宽又大,指节突出,虬筋纠结,必然是修炼外功之人,而他行动之间却是点尘不惊,可见火候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再看这人周身上下杀气隐隐,身姿挺拔,这一定是久在军中的勇士,雍王让这样的人做恩师的侍卫,可见他对恩师的看重。心里想着,陆灿微笑道:‘麻烦呼延侍卫带路。‘
两人跟着呼延寿走了半天,才到了一处幽静深远的园林,看到园门上的匾额,陆灿知道自己终于可见见到江哲了。呼延寿和园门前守卫的四名同僚打了一个招呼,引着两人走进寒园。一走进寒园,陆灿就觉得心中大震,虽然没有看到,可是他隐隐能够觉察到园中所有关键位置都有人藏伏,虽然见不到人,但是只凭着那种凝厚的杀气,就知道这里的侍卫都至少和呼延寿水准不相上下。看来雍王对恩师的器重是无以伦比的。
两人被请进花厅,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那里的江哲和站在江哲身后的小顺子。
杨秀大胆的看去,就在桌旁坐着一个相貌消瘦苍白的青年,他穿着一件淡青的长袍,头发只用一根发簪和一条雪白的丝巾束住。他就那样闲散的坐着,神色平和,若非是见他形容憔悴,绝不会想到他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不久。杨秀心里叹服,他原以为江哲既然刚才南楚刺客手中逃生,那么对于陆灿不免会冷淡非常,他不知刺杀江哲成功的另有其人,真相早已经被人隐藏起来,就是雍王对外也是说江哲是被南楚刺客刺杀成重伤的,毕竟没有人愿意将大雍的内部纷争暴露在外面。所以江哲并没有对南楚虽然灰心失望,但是并没有十分痛恨。
我看了陆灿一眼,他比起上次见面更显得沉稳,想必是独当一面之后成熟了许多吧,我站起身,笑道:‘小侯爷,多日不见,你越发雄壮了。‘
陆灿一看到我就愣住了,听到我说话才醒觉过来,连忙上前下拜道:‘弟子拜见恩师。‘语气竟然有了哽咽,我知道他是见我形容如此而伤心,就是我自己在铜镜之中看了自己都觉得有些脱形,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敢奢求呢,反正最多一年半载我就能恢复健康。
我抬起手道:‘小侯爷快起来,不,你如今也已经是南楚的大将了,我该叫你陆将军,哲不过曾经做过将军几日的西席,怎敢当师徒的称呼。‘
陆灿心情已经平静下来,淡淡道:‘弟子当年顽劣,不知道恩师教诲的重要,如今已然是追悔莫及了,还请恩师不必推诿,弟子不会凭着师徒名分求恩师做非常之事。‘
我微微苦笑道:‘你性子还是这样直率,罢了,我也不想和你争辩,起来吧,我还没有用餐,你陪我一下吧,这位是?‘我看向杨秀。
陆灿站起身道:‘这是弟子麾下的参军杨秀。‘
杨秀上前行礼道:‘久闻江大人声名远扬,下官拜见。‘
我想要上前搀扶,但是只觉的心口一痛,只得皱皱眉道:‘请恕下官不便还礼。杨参军也请入席。‘
杨秀只见江哲额上竟然有了冷汗,连忙道:‘大人身体不便,不需多礼。‘
我们三人坐下,小顺子亲自端了三碗粥上来,我笑道:‘这些粥都是精心做的药膳,里面加了滋补的药物,两位不妨尝尝。‘
陆灿站起身接过小顺子递过来的碗,他可是知道的,前些日子这个李顺在长江渡口击杀毒手邪心,毒手邪心在投靠德亲王隐姓埋名之前就是南楚有数的高手,这次更是在雍王府里行刺‘成功‘,更是转战千里,逃出大雍,声名扶摇直上,不料就在月夜长江岸边,被这个少年所杀,一夜之间,李顺之名传遍天下,所以陆灿不敢怠慢。
林秀也是同样站起接过粥碗,他不由看了江哲一眼,这个瘦弱的青年有什么奇特之处,竟然让这等高手甘心为奴,做着下人的事情呢?
我见他们这般拘束,不由一笑,道:‘这次听说陆灿你是南楚正使,想必已经有了全盘的打算,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
陆灿神色有些赧然,但很快就恢复平常,恭恭敬敬地道:‘南楚虽然战败,但是如今新君已立,上下齐心,兵马齐备,所以这次虽然称臣求和,但是希望大雍不要过分索取金帛,并且希望能够赎回太上国主和文武百官,只是此事虚得大雍军方首肯才有可能,雍王殿下更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所以弟子虚得知道殿下的意思,‘
我淡淡道:‘谈和之事自有朝中大臣主持,雍王殿下的心意又有谁敢揣测,再说陛下又没有为难南楚的意思,你倒是过虑了,这些事情我也不大理会,你这可是找错了门路了。‘
陆灿知道江哲这样说只是托词,正要继续劝说,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道:‘怎么说找错了门路呢,若非陆将军先来求见你,本王是断不会让南楚轻松自在的。‘
说着,李贽带着苟廉走了进来。陆灿和杨秀都起来施礼。李贽笑道:‘陆将军,本王曾经跟令尊陆公有过一面之缘,早听说陆公膝下有虎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那三弟写信来说陆将军用兵如神,他可是佩服得很。‘
陆灿沉稳地道:‘小将不过是假父亲余威,雍王殿下才是天下用兵大家,萤火之光怎敢与皓月争辉。‘
李贽坐了下来,沉着地道:‘两国修好,本王也知道势在必行,但是贵国擅自称帝,不顾臣属的身份,我大雍兴兵讨伐,乃是大义所在,虽然贵国损失惨重,但是理应割地赔款,至于赎回俘虏之事,本王并无意见,只是贵国想付出多少赎金呢?‘
陆灿正容道:‘南楚虽然也有理亏之处,但是贵客齐王先兴兵犯境也是事实,殿下攻占建业,掳走我国君臣,更加夺走金帛无数,如今我国上下一心,若是贵国还想欺凌,我们虽然国小力弱,也要反抗到底,南楚大雍虽是君臣,也是姻亲,贵国久有侵占之意,如今我们虽然屈膝求和,但是也不能容许贵国予取予求,我国新君已经登基,先国主已是平民之身,若是贵国想要留下就请便,先国主与贵国长乐公主乃是夫妻,女婿依附岳父而活,也是理所当然。‘
李贽目光一亮,笑道:‘说得好,果然是年少英杰,南楚奇才何其多也。本王佩服。‘然后意味深长地道:‘事情也是可以商量的,本王虽然不能作主,但是也不会为难陆将军。
~第二十三章魂归故里~
和议既成,炀王得免,五月,随使臣返南楚,方入楚境,遇刺身亡,归葬建业。王在位四年,疏于朝政,亲小人,远贤臣,至令社稷危亡,身亦深陷囹圄,南楚积弱难返,皆王之罪也——
《南朝楚史·楚炀王传》
陆灿大喜,他知道只要雍王不为难南楚,那么其他的人或者用贿赂,或者用利益,总是比较容易摆平的,连忙向雍王道谢,不过陆灿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他知道雍王必然是要提些条件的,所以他诚恳地道:‘殿下宽宏大量,灿代南楚上下拜谢殿下,若是有什么吩咐,还请直言,灿纵然为难,也要勉力为之。‘
雍王却是一笑置之,他从南楚的府库里面得到的足够他数年军用,所以并不贪求,而且在他看来南楚百姓迟早会是大雍的臣属,所以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雪上加霜,若是引起南楚百姓的刻骨仇恨,对于日后安抚江南可是不利的,至于是否割地赔款,那是朝廷的事情,他早就知道父皇的底线就是南楚赔款五千万两白银,分十年还清,这样一来,南楚在十年之内是别想大规模扩充军备了。但是若是不提要求,不免有些引人疑窦,甚至还会让南楚君臣不安,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发难,看了一眼江哲,他用目光询问。
我收到了雍王的暗示,心中一动,淡淡道:‘雍王殿下很是仰慕南楚的文章风流,听下官说起崇文殿之事十分羡慕,若是陆将军能够作主,将崇文殿收藏书籍的副本送来一份给殿下,当然,若是能够加上一批名家真迹,那么就更好了。若是贵使能够达成殿下的心愿,那么殿下可以保证不会索取南楚一寸国土。‘
陆灿一愣,他是武将,对于这些书本并非十分看重,雍王的要求对他来说并不过分,用些书本字画换来雍王的退让,让南楚不会因为议和损失惨重,那么还是值得的,只是崇文殿乃是先王敕建,若是这样做,不免有人会弹劾自己。想到这里,不免有些犹豫。
我看出他的心意,淡淡道:‘太上国主目前还在大雍,将军若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去问问王上。‘
陆灿立刻醒悟过来,这么好的一个挡箭牌不用,自己还是太没有经验了,于是陆灿欣然道:‘殿下所请,本使代王上同意,等到本使回到南楚之后,立刻派人送来。‘
李贽正要答应,我却道:‘若是这样时间耽搁太久,还是请使节传书回去,若是能够在谈判之前将书籍送到,雍王殿下必有所报。‘
陆灿看了杨秀,露出询问之色,杨秀乃是文士,他凛然的看了江哲一眼,江哲索要的书籍乃是南楚文化之菁华,此人目光之深远果然非同寻常,想当初成都陷落的时候,大雍和南楚都抢着争夺户部的典籍,这些都是治理国家的基础啊,江哲这次索要的虽然不是南楚的户口图籍,但是那些书籍的价值是更加珍贵的,江山总有改朝换代的时候,户口图籍总是能够盘查清楚的,只有那璀璨的文化是源远流长恒久不变的宝物,但是他也知道这个条件对于南楚来说不是难事,至少比割地什么的好多了,在心中常常的叹息了一声,他轻轻点头。陆灿当机立断地道:‘司马大人放心,陆某立刻传书回去。‘
送走了南楚的使节,我已经有些疲惫,李贽便告辞离去。在路上,李贽若有所思地道:‘随云果然精明,若能够得到南楚的典籍,对我大雍果然是很有裨益,毕竟我大雍擅长开疆扩土,但是治理国家却是得靠文治,马上得来的天下,不能再马上治理,随云,真国士也。‘苟廉冷冷道:‘殿下,那个南楚使节不卑不亢,而且文武双全,又是南楚青年将领的领袖,此人不除,只怕日后必是后患无穷。‘
李贽淡淡一笑道:‘天下的俊杰多得是,本王若是见一个杀一个,只怕就要杀得手软了,南楚积弱,独木岂能擎天,没有明君,就是武将再能征善战又能如何,苟廉,替我告诉韦相爷,一定要把尚维钧送回去,怪不得当日随云让我善待尚维钧,看来他早就想到今日了,若是尚维钧回到南楚,陆信必然不会再大权独握,加以时日,身为外戚的尚维钧就能权倾朝野,到时候权臣在内,我倒要看看几个才俊之士能够掀起什么大风浪。‘
苟廉心中一寒,他虽然已对江哲倾慕非常,但是还是没有见过江哲用计的手段,如今听李贽道来,江哲这样深谋远虑,真是令他彻底倾服,不过,他看看雍王,殿下能够这般机敏,看穿江哲的用心,并加以利用,如此君臣,当真会让敌人心胆俱裂,怪不得殿下为了江哲费了那样的苦心,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想到这里,心中久久藏着的一丝妒念终于烟消云散。他一边欣然领命一边道:‘殿下不妨多给南楚一些好处,只当看在江先生面上,这样江先生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欢喜的。‘
李贽叹息道:‘是啊,就是如今他对南楚心灰意冷,还是有些情分,若是不然,他何必答应接见南楚使节,他这般情厚,只怕日后攻打南楚,他是不会出力了。‘
苟廉笑道:‘殿下放心,区区一个南楚,若是都攻打不下,岂不是让人笑话我们这些属下么,殿下麾下文武齐备,还担心什么呢?不过殿下,长孙将军和荆将军都有信来,他们说军中无事,问可不可以跟随殿下左右,他们对前些日子的事情都是心有余悸,而且殿下身边也需要多几个护驾的大将。‘
李贽想了一想道:‘你说得也不错,现在军心我相信不会有什么变化,也应该把他们招回身边,这些日子没有他们,本王总是觉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你替我传令,让他们进京,他们都是我帅府管辖,没有人能说出什么来。‘
接下来的谈判虽然繁琐,但是倒没有什么阻碍,南楚方面自然是急切的希望谈判成功,而大雍方面也没有人想拖延,雍王既不插手,太子也懒得过问,齐王这段时间似乎心情不好,几乎连门都不出,所以谈判在丞相韦观的主导下进行的十分顺利,南楚使节团其他成员自然是十分高兴,但是陆灿心中却隐隐不安,总觉得不该如此顺畅,虽然事情顺利,但是因为需要商讨的细节太多了,还是拖了将近一个月才达成协议。
按照和议结果,南楚继承称臣大雍,年年上贡,岁岁来朝,这次战败,南楚必须付出赔款六千万两白银,分十二年付给,另外两国协议互市,将近一年的战争和封锁,两国都需要通商,不过南楚的货物进入大雍的税收增加了半成。大雍俘虏的南楚王室成员和文武百官均可赎回,各有身价不等,不过要留下人质,人质的人选,最后入选的是赵嘉的长子赵僖,乃是雍女所生,另外一个人质是赵嘉的亲弟,简亲王赵耘。至于赵嘉身边的雍女宠姬,大半都要求留在故乡,陆灿也不计较,她们将来的生计自有大雍料理,他恨不得所有的雍女都不回去呢,不过还有两位雍女妃子要求跟着赵嘉去南楚,她们所有的青春都留在了南楚,所以宁可回到充满敌意的南楚,也不愿离开儿女。
四月二十日,南楚答应送给雍王的几百车书籍进入了大雍地界,雍王派去的两员大将接收了书籍,然后亲自押送到长安,这两人一个叫长孙冀,金弓长孙,弓箭无双,乃是军中第一射手,他出身贫寒,自幼从军,在军中练就了一身绝艺,他的箭术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五百步外,取人性命如同探囊取物,他形影不离的金弓乃是雍王亲赐,使用特制的翎箭,可以在千步之外射杀大将,另一个叫荆迟,此人性情有些鲁莽,但是斩将夺旗却是无人可比,乃是雍王麾下第一勇将,押送书籍这等小事怎用得上他们,雍王调他们入京的目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四月二十五日,南楚使节护送着太上国主和赎回来的文武百官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大雍十分礼遇,太子李安替皇上郊送三十里,而长乐公主也在长亭之上斟酒送行赵嘉,不过雍帝李援有旨意,说长乐公主离家多年,要多留她住些日子。可是人人都知道雍帝根本不会放长乐公主回去南楚,因为谈判之中,南楚使节曾经提及,南楚国主赵陇愿意尊奉嫡母为太后,却被韦观婉拒了,但是这件事情他们暂时也不愿理会,毕竟迎回南楚君臣才是此行最大的目的。
送行之日,还有一个人也很引人注意,就是跟着雍王出城相送的天策帅府属官,司马江哲,虽然他重伤初愈,走起路来几乎摇摇欲坠,但是却没有人敢轻视他,人人都知道,他的一个随身侍从,李顺,做了什么事情,更何况雍王对他的爱重天下皆知。
我上前对着曾经的王上最后一次行了君臣大礼,赵嘉的目光是茫然的,他甚至已经记不起我到底是谁,当他在内侍的低声指点下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祝贺我得到大雍重用,希望我忘记从前嫌隙,为两国和好而尽力的时候,我心中一片淡然,这个人,从来都不是我想尊奉的主君,这次相送实在是为了善始善终罢了,毕竟,我怀疑他能否活着回到南楚,若非陛下想早些除去这个女婿,何必急着结束谈判呢?
看着南楚使节远处的队伍,我神色疲倦的想返回马车,却发觉有两个人正在注视着我,一个是长乐公主,多日不久,她神情很平和,但是比起当日观看演武的时候,显得有些憔悴,另一个人却是一个身穿月白宫装的女郎,她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绝美,容色清华高贵,身材修长,体态优美,她就站在长乐公主身边,公主容色本也是秀丽清雅的,已经是堪称绝色,但是却被这女子逼人的艳光抢走了全部光芒。引起我的注意的不是这女子的美丽,而是她那双明澈冰寒的眼眸,那是一双我做梦都会梦到的眼睛,她,就是几乎杀死我的刺客。
我低声道:‘她就是李寒幽吧?‘
雍王已经走到我身边,低声道:‘就是她,皇后让她照顾长乐,所以一起跟来了。‘
小顺子一听那女子就是李寒幽,眼中顿时闪过耀眼的寒光,他定定的看向李寒幽,要将这个女子的一切都记在心里。
上了马车,我若有所思的想到:‘这样一个女子,高傲而美丽,正是豪门子弟梦寐以求的伴侣,秦青真的能够拒绝她么?‘
五月七日,消息传来,南楚太上国主,在渡江之后不久被人刺杀身亡,刺客用得乃是蜀中厉家的武功,留下一行血字‘锦绣河山,是我家邦,国破家亡,今日偿还。‘赵嘉身死之后,宠姬数人,皆自尽殉死。
我放下情报,轻轻一叹,皇上想必将刺杀赵嘉的事情交给了太子执行,他们果然有些本事,让锦绣盟主霍纪城刺杀赵嘉,撇清了刺客和大雍之间的关系,这般轻易得手,想必那些宠姬是内应吧,霍纪城名利双收,大雍也是心满意足,只是可惜了陆灿,他身为使节,又担负着护送的重任,可是却让赵嘉遇刺,只怕短期之内他是没有办法翻身了,不管是何人的主意,这人都是一个心机深沉狠辣之辈。只是不知道是太子还是凤仪门设计的刺杀方案,我在纸上写下两个名字,鲁敬忠、李寒幽,应该是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吧,虽然没见过李寒幽用计谋的方式,可是只见她行刺我的时候那种果断狠绝,就知道她不是一个平常女子啊。
我正在想着这件事情,李贽走进了书房,他神色阴沉地道:‘太子好手段,父皇今日重重赏赐,这趟行刺不仅天衣无缝,而且撇清了大雍的嫌疑,我只是奇怪,锦绣盟怎么会成了太子的人,虽然太子说只是暗中透了消息给锦绣盟,然后提供了一些方便,可我不信锦绣盟真的这样好利用,我一定要好好查查锦绣盟和太子的关系。‘
我心中有了明悟,太子要对锦绣盟下手了,想必他准备收手了,反正通过互市,他自然有本事得到巨大的收益,不用再冒险走私了,我看了小顺子一眼,使了一个眼色,小顺子的传音入秘在我耳边响起道:‘公子是要我告诉陈稹安排天机阁脱身么?‘
我微微点头,小顺子轻悄的退了出去,李贽迷惑地道:‘随云,怎么了,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么?‘
我恭敬地道:‘殿下,臣有件事情想禀明殿下,锦绣盟和太子之间确有勾结。‘说罢,我便将太子等人走私军械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雍王皱着眉听了半天,突然拍案而起道:‘岂有此理,竟然把主意动到了军资上面,随云,你如何知道的这样清楚?你可是从中做了手脚?‘
我笑道:‘这可是臣的秘密了,不过臣的手上已经有了完整的证据。虽然是臣设的圈套,可是臣只是提供了一个机会,可不是臣让太子去做的。‘
李贽颓然坐倒,半晌才道:‘你说得是,若非太子愿意,谁能够强迫他呢?好吧,我听你的,太子既然如此行事,也怪不得本王不顾兄弟之情,军械物资何等重要,他竟然作出这种事情。只是你认为可以一举成功么,我总觉得不大可能。‘
我答道:‘殿下不必费心,这件事情自然是不成的,可是水滴石穿,请殿下相信臣的判断,这件事情若是爆发,殿下只要秉公而断即可,不必过于威逼太子,这样臣才好进行下一步。‘
李贽笑道:‘你总是这样遮遮掩掩的?‘
我淡淡道:‘臣擅长的乃是阴谋诡计,若是说了出来,不免让殿下忧心,还是让臣来策划吧,若是殿下放心,臣想调动人手去做一些事情。‘
李贽道:‘这些你不用问我,我府中上下随便你吩咐哪个,没有人敢违令不尊的。‘我轻轻颔首,表示谢意。这时,李贽看到我放在书案上的情报,有些犹豫地道:‘随云,有些事情你知道这是必然的。‘
我淡淡点头,神色一派清冷,缓缓道:‘臣知道,王上自己没有尽到君王的责任,早在建业陷落的时候,王上就该自尽谢罪了,只是王上虽然糊涂,却也不是一个坏人,这些年来他虽然没有什么建树,可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只是不应该去做国主罢了,王上如今魂归南楚,也该死而无憾了。‘
说罢,我起身走出了书房,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然后随手摘下一片竹叶,吹奏了起来,那颤抖着的古朴乐声,低徊凄切,如泣如诉,让人闻之断肠,一曲吹罢,我神色渐渐平静下来,我不是早就和南楚再无情意了么,再说那个昏君,我何必为他伤心呢。心中这样想着,我却还是有些哀伤,那人,毕竟是我曾经的王上,而且,他是南楚的国君,就这样死在大雍的密谋之下,让我如何不伤情呢。突然,我有些后悔当日逼死蜀王的事情,无论如何他是蜀国的国主,就这样死在我的笔锋之下,也难怪蜀人如此恨我呢。
李贽一直站在远处,这时才走了过来,淡淡道:‘南楚的书籍已经送到了,你不去看看么,正好也见见我的亲信爱将。‘
我轻施一礼道:"敢不从命。"